霍去病做主要了四驾马车。他仨和小太子同车,韩子仁等奴婢一辆车,两辆车禁卫,其中一辆打头,太子的车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很是惹眼,宫妃羡慕,但不想出去。 刘彻后宫女人家世一个比一个低,尹婕妤出身和卫子夫差不多,王夫人父母倒是平民,但穷得时常闹饥荒。三年难见帝王面,她们也没有勇气自请出宫。不是每个人都是卫子夫。 当年卫子夫被刘彻从平阳侯带进宫,转头刘彻就把人忘了。过了约莫一年,刘彻嫌宫里无用之人太多,决定放出去一些。卫子夫属后妃,没人敢偷偷把她加进去,卫子夫找到刘彻跟前——皇帝不要她,她就出去。 刘彻一直把卫子夫这种行为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他一向不是因循守旧之人,卫子夫此举反而叫刘彻产生兴趣。直到“围棋”的事爆出来,刘彻才相信胆大的皇后当年真敢出去。 马车晃动,霍去病看到一位长相极美的女子,慌忙收回视线:“据儿,以后别从北宫,我们从南边的西安门,或者东边的章城门出去。” “可是从那边远啊。” 霍去病:“听不听我的?”潜在意思,你不听我找陛下去。 “病病,你威胁我啊?” 霍去病乐了:“对!” 小孩无奈地说:“好吧。” 公孙敬声闻言看太子表弟:“你怎么就妥协了?” “父皇偏心病病啊。” 公孙敬声语塞。 霍去病把小表弟抱到腿上,“陛下最疼你。” 刘据突然想起一件事。 昨日五经博士的神色他看得分明,无比希望父皇同意他把十八岁以下的小子请出学校。 不服管教的少年被拘在学校里,就算不学无术,远离四处游荡的泼皮无赖,日后也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不然过几年,不必等到及冠就敢为非作歹。 “孙孙,你没学上了。”小太子一出惊人,三人齐刷刷转向他。小孩点头证明他们没有听错。 公孙敬声没听懂:“此话何意?” 霍去病按住他的肩,示意由他来问:“据儿,听谁说的?” “五经博士啊。” 没学上这事可不小,赵破奴帮公孙敬声问:“你认识他?” 小孩摇头:“他昨日找父皇的时候我在。” 霍去病:“还记得原话吗?五经博士不可能一开口就说,他要把敬声撵回家吧。” 皇后亲外甥,兹不把学校拆了,不打死人,谁敢撵他。 “他说,到秋广收学生,学校住不下,没有老师。”小孩努力回想。公孙敬声勃然大怒想骂人,霍去病手上用力又把他按回去,“陛下同意了?” 赵破奴:“陛下怎么可能同意?朝廷还没穷到这步田地。” “父皇叫他盖学校,找老师。他好不情愿。”小孩想想,“我叫太傅去,他也不同意。” 霍去病差点被口水呛着:“你的太傅还没定就想着往外推?不要说他,我也不同意。” 小孩气鼓鼓他怀里爬出来:“奴奴。” 马车在行走中,赵破奴担心突然颠簸小孩摔倒,伸手把他抱到怀里:“去病,这时候就别故意逗太子殿下了。” 公孙敬声一听皇帝姨丈并不支持五经博士,怒气散了一半,可以好好说话:“表兄,我不想回私学。” 官学生故意顶撞授课老师也得有理有据,即便是歪理。私学老师管不住学生,学生不快敢明目张胆地逮住老师打一顿。入官学之初,公孙敬声没有意识到他的一些兄弟无法无天。近两年赶上博士有事,官学提前放假,公孙敬声去私学玩,很明显感觉到他格格不入。 最初公孙敬声还怀疑过,是不是他日日在官学,跟兄弟姊妹生分了。公孙敬声把他的疑惑告诉同寝室的同窗,几位少年帮他一起分析,公孙敬声才明白他成长了,他的兄弟落他太多,甚至有的人已经走上歧路。 霍去病没上过私学,但他有所耳闻。也不希望比三年前懂事不少的大表弟又变成小纨绔,“离立秋还早,不急。” 公孙敬声张口想说什么。 赵破奴:“你急也没用。你父亲一时半会回不来,难道你去找五经博士?没听殿下说,陛下叫他找老师盖学校他都不乐意。” 小孩一脸不解:“坏姨丈走了,坏姨母又没走。” 为何急也没用啊。 霍去病和赵破奴相视一眼,霍去病冲大表弟勾勾手,公孙敬声附耳过来,霍去病同他低语一番,公孙敬声顿时眉开眼笑。 小孩好奇:“病病,你和孙孙说什么呢?我听不见啦。” 霍去病:“没跟你说话。”叮嘱赵破奴,“下车后喊小公子。” 赵破奴记下了,有人差点叫刘据暴露。 休沐日的东市每一条街都很热闹。一行人留个小黄门看车,甫一到街角就听到有人喊:“太太太太——”霍去病扭头看去,那人憋出一句:“太巧了,小公子。”朝霍去病一行走来。 刘据诧异,还没进去就遇到熟人,等一下得遇到多少熟人啊。 “朔朔?” 来人正是在家里待不住的东方朔。 东方朔笑着点头:“小公子想去哪儿?东市没有咱不知道的地儿。” 霍去病心说,你是很了解,就差没把东西市当家。 小孩找大表兄。 霍去病不常出来,今日人又多,他很怕把众人带进死胡同里:“前面带路。” 东方朔应一声,一边为小孩介绍,一边给小孩买零嘴,不知不觉到新开的玉器店门外,诚挚邀请小孩进去巡视。 霍去病无语,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怎么还没死心?”以前赵破奴不懂礼义廉耻,经师傅耐心教导几年,已经出落成谦谦君子。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口气不耐,盖因东方朔实在叫他尊敬不起来。 此人曾干过醉酒后在殿内撒尿这等荒唐事。此举遭官员弹劾,刘彻下诏把其贬为庶人。没几年他又到刘彻身边。 赵破奴乍一听到守夜的宦官说起此事,真真不敢信,陛下脾气太好。 换成他非得叫人把东方朔打个半死,再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东方朔:“万一呢?你能确保没有万一。” 赵破奴没好气道:“我欠你的?” “别吵!”霍去病瞪一眼两人,抱着小表弟进去,“天热了,也该换新。弟弟,喜欢什么表兄买给你。” 公孙敬声拿着荷包:“我也带钱了。”掏出一块金币。 在门边迎来送往的掌柜的一看半大小子带着足金,顿时意识到这行人个个不差钱,也不管旁人,亲自把只有他有钥匙的压箱底好货拿出来。 东方朔来过这家店几次,从未见过白的像滴出乳汁的玉。他一边腹诽掌柜的看人下菜,一边请太子殿下过目。 刘据也是头回见到这么好的玉。不过有没有灵气,凡人肉眼很难分辨。小孩一一摸过,趴在表兄耳边说:“我父皇都有啊。”潜在意思不懂叫他看什么。 霍去病明白,东西难得但有钱能买到。不像小表弟送他的匕首,有钱还得运气好。 “破奴,一人选一样,算我的。” 东方朔听懂了,这些物品并无特殊。 公孙敬声认为这些东西难得,小太子好东西见多了,所以才瞧不上。然而他一上手就意识到他误会了,触感不如太子送他、贴身挂着的无事牌。 公孙敬声后知后觉,看似平平无奇的无事牌是个珍宝。 掌柜的颇为失望,带那么多钱出来,竟然一人只买一样。 殊不知他失望的在后头呢。 刘彻赏东方朔的钱财被他用来跟妻子和离再娶,再娶再和离了。既然不是珍宝,他连个平安扣都懒得买。刘据又暂时不需要,所以掌柜的最后只卖出去三块可贴身佩戴的玉牌。 霍去病出了玉器店就把他选的给小表弟:“拿着玩吧。” 刘据怕他胳膊酸,挣扎下来。霍去病抓住他的手腕:“我牵着你,不然就叫韩韩抱你。” 东方朔自荐:“我来吧。” 霍去病:“你离他远点。” 东方朔苦笑:“此事也不能怪我。我不信您没出来找过。” 霍去病:“我找过。但我从未叫他帮我找过。” 刘据的名长安城内人尽皆知,“据儿”两个字霍去病也不敢轻易喊出来:“饿不饿?”捏一下弟弟的手腕。 小孩摇头,但他累了,指着茶肆要进去。 东市不乏两三层高的小楼。霍去病见楼下坐满,就带众人到楼上,要两个单间。韩子仁等人跟霍去病,照顾小孩,禁卫在一处。 一些禁卫的拳脚功夫不如霍去病,禁卫倒也放心有他看护小太子。 东方朔嗜酒也爱茶,霍去病就叫他点茶肆招牌。东方朔一看大大小小七八个,就叫跑堂小子每样来一份。 单间内有清水,霍去病浸湿手帕给小表弟擦擦手,随后扔给韩子仁,韩子仁放回小孩的篮中。 东方朔看到篮子很是稀奇:“小公子出来玩儿怎么还带这个?” 韩子仁打开叫他自个看,里头除了刚刚放进去的手帕,还有盛水的葫芦,小玉碗,木盒,以及他也不认识的东西。 饶是知道帝后疼孩子,小太子过得精细,也没有想到他比他皇帝老子还精贵。 一时间能言善辩的东方朔沉默下来。 要说奢靡,东方朔说不出口,小太子会自己种菜种粮食啊。以前他以为小孩玩玩,然而人不但坚持下来,还种出良种——其他官员不清楚陛下以前所说的良种来自何处,作为帮太子殿下弄过粪,又常在刘彻左右的东方朔很清楚。 要说小孩节俭,只是一个玉碗他就夸不出口。 好在许多点心都是现成的,跑堂小二片刻回来。东方朔找回言语,请小殿下先尝。 脚下的地突然晃动,刘据差点咬到舌头。 刘据第一反应地龙翻身,他下意识往想起来,地又不动了。刘据往四周看去,室内其他物品也没动,窗外街对面的铺子也没有倒塌:“表兄。”小孩一脸怕怕的找霍去病。 霍去病听到一声沉闷的“咚”一声:“破奴,出去看看。” 赵破奴打开门吓一跳,原来隔壁的禁卫都过来了。赵破奴挑两个长相凶悍的禁卫随他下去。 片刻,赵破奴一言难尽地进门。 霍去病抬手把表弟抱怀里:“出什么事了?” “别紧张。”赵破奴抱起小孩放回原位,给他拿一块过油的面片。 霍去病:“先说底下是不是在打架?何人这般放肆,当街行凶!” 赵破奴朝对面小孩看一下。 小孩摇头:“我没有。” 赵破奴乐了:“不是说你。” “你说谁呀?” 赵破奴:“你表兄。” 霍去病和公孙敬声不约而同地转向他,面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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