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身上的黑色长袍乍一看平平无奇,细看上面很多暗纹,腰间又有美玉,可见其家大业大。这样的人家绝不希望子嗣木讷乖巧。 神棍又见刘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寻常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的还在怀里抱着,显然子嗣艰难。神棍为何这般笃定,盖因当父亲的能亲自喂儿子,又希望他福禄寿齐全。如果已有顶门立户的长子,他不会有这么多奢望——幼子出类拔萃,多年以后势必兄弟阋墙。 神棍方才又见小孩抓玉佩,可见不是个木讷的。至于是不是真乖,今日糊弄过去,以后谁还认识谁。 “公子多虑了。小公子不是乖巧而是懂事。小公子天生富贵,他日必是国之栋梁。” 刘彻微微睁大眼睛。 春望和小黄门不由得看向神棍,神棍眉头动一下,又被他蒙对了。 “公子,我虽无妻儿,但见过许多孩童。寻常人家的孩子乖巧也没有小公子这样乖的。公子可以看看小公子的眼睛,宛如繁星。只此一点就足矣把世间九成幼儿比下去。” 刘彻勾头看看儿子的眼睛,亮亮的。他又看看小黄门和春望,不如儿子看起来聪慧。 几眼就辨出据儿不是凡夫俗子,难怪此人敢说测字算命皆雕虫小技。刘彻心想,这个人无论如何得留下。 “听先生口音非长安人氏?” 神棍微微皱眉,怎么还带查家世呢。 “先生不好说?”刘彻好奇,难道是仙家子弟。 神棍暗暗劝自己,稳住,别慌,先看看他想做什么,要是为了以后验证他说的这些,大不了回去就搬家。 “我乃齐人。” 刘彻微微惊讶:“先生怎会到此?” “修道之人受不了俗世拘束。”神棍微微抬起下巴矜持道。 刘彻颔首,这就难怪了。 “先生方才说算命乃雕虫小技,敢问先生擅长什么?” 酒肆的客人店家闻言不由得看过来。 神棍为难,说还是不说呢。 说不出个一二,迎来送往见多识广的掌柜的肯定认为他没有真才实学。日后跟客人一说,他还怎么在长安混吃骗喝。 刘彻知道仙家忌讳:“先生如果——” “公子既然很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神棍决定,趁机捞一笔大的,“我只会召神劾鬼。” 酒肆内突然变得很寂静。 刘彻惊得微微张嘴,刘据张大嘴巴,怪不得师姐不止一次说凡间最最磨炼人。血肉之躯竟然比修士还能吹。 也不怕吹大了收不回来。 刘彻回过神,感慨:“原来先生是仙家子弟。” 神棍谦虚地摇头:“这些伎俩还称不上仙家子弟。” 刘据手痒,我剑呢。 本命法器帮他抵抗雷劫的时候灰飞烟灭了。 那看来只能使绝招。 刘据冲神棍伸手。 刘彻讶异:“据儿喜欢先生?” 刘据不回答,梗着脖子要朝对面去。九五至尊放低姿态:“先生可不可以抱抱小儿?” “能得小公子青睐乃老道的福气。”神棍接过小孩。 刘据没有老老实实坐他怀里,而是站上方几面朝他,双手抓住神棍的手臂。刘据一直穿着开裆裤,只见他撩起到膝盖的衣摆,学父皇母后逗他时张大嘴“啊”一声。神棍记得这么大的孩子只会啊啊啊,以为小孩跟他说话也“啊”一声。 刘据托着他的小鸟,一股水直奔神棍口中。 众人目瞪口呆,神棍下意识砸吧砸吧嘴,意识到脸上有水,感到奇怪,伸手抹一把,刘据趁机推开他另一只手,转身绕过碗碟朝父皇扑去。 刘据习惯性接过儿子,小孩的小鸟还在滴水,刘彻确定他没看错,一时间脑袋乱的跟浆糊一样,看看儿子,看看满脸水的仙人,嘴巴动了动,半晌没有憋出一个字。 神棍转向掌柜的,皱眉问:“哪来的水?” 掌柜的张张嘴,他瞎啊。 其他人看向小孩,没什么表情的小孩露出大大的笑容,捏着他的小鸟,对着神棍,神棍终于反应过来,霍然起身,指着小孩:“你尿我一脸?” 刘彻忙说:“先生——” “父亲!”刘据打断他,伸手抓住老父亲的酒杯朝神棍砸。 神棍慌忙躲闪,怒气上涌,管他此人是不是家大业大,管他有多少奴仆随从,今日不打死这个熊孩子,他不叫李少翁! 神棍李少翁伸手朝小孩脸上招呼,经过战场洗礼的禁卫很是机敏,一步窜上来抓住李少翁的手臂,众人只觉着眼前一花,李少翁被摔倒在地。 刘据乐得拍手嘎嘎笑。 刘彻无奈地扶额。 仙家子弟重要,儿子更重要。刘彻还没糊涂到为了缥缈不确定的东西打儿子。 可是难得碰到一个会召神劾鬼的,就这么错过了,说不失落是假。刘彻捏住儿子的小脸,“你呀,调皮。” 刘据认识放倒神棍的禁卫,其名中有个季,他大喊:“季季,棒棒。”指着地上的人,“笨笨。” 春望意识到什么:“公子,他不是仙家子弟吗?” 那禁卫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天子,他这么厉害啊,没怎么用力就把仙家子弟放倒了。 “我是仙家子弟。”被按在地上、身体不能动、只能抬头的李少翁大喊,“这位公子再不叫你的家人松手,别怪老夫失礼!” 刘据抓起他的勺子砸过去,李少翁扭头躲闪。刘据把他的小碗砸过去,啪一下,李少翁脸上有个红印,跟刘陵脸上差不多。 刘彻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也好。我等正想长长见识。”
第11章 招猫逗狗 神仙是那么容易召唤的,鬼怪是那么容易指使的,还不天下大乱。 人可以驱使鬼怪伤人,刘彻的父亲祖父何至于跟匈奴和亲,令天下臣民举荐术士得了。 黎民百姓也不会羡慕卫青羡慕的咬牙切齿,死不承认他乃天生将才,只愿承认他幸运——换成他们有个姊妹是皇后,年少时就得天子看重,他们也能打的匈奴抱头鼠窜。 刘据前世见过妖魔鬼怪,今生还敢凭李少翁身上没有恶臭也没有功德金光就断定他是骗子,盖因他早早确定过此间唯一异物是他。不然刘安犯不着把闺女送到京师,在府里设法诅咒天家一脉得了。 父皇不缺慧眼,敢叫二十来岁的舅舅领兵,显然不缺魄力。可他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刘据想不通,不过没关系。 有他呢。 来一个呲一个,来两个呲一双。 大不了多喝几碗水。 李少翁神色怔住,怎么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们等着!”李少翁气急败坏地放下狠话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刘彻偏好术士,身边人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禁卫闻言面露犹豫想松手。刘据见状往方几上扒,刘彻拉住他的小胳膊:“又要什么?” 禁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小孩指着李少翁的酒杯。刘彻心下疑惑,依然给春望使个眼色。春望把李少翁的碗碟推过来,小孩抓着酒杯再次朝李少翁砸,死到临头还敢装神弄鬼。 李少翁蓦地睁开眼,刘据抓着筷子扔过去,李少翁吓得躲闪。 禁卫奇怪,他怎么不反击。 刘彻不得不承认他在术士方面运气极差——又遇到个骗子。 皇帝无奈地抱着儿子起来,机灵的春望跑向掌柜的结账。刘彻居高临下瞥一眼不知悔改的李少翁,冷冷地说:“谎话说得那么流畅,可见这些年没少行骗,交给廷尉议罪吧。” 刘彻抱着儿子朝车行走去,禁卫压着李少翁前往廷尉府,转眼间不甚大的酒肆空了一半,几位客人和掌柜的互相看了看,没听错吧。 掌柜的试探地问:“那位公子说什么?” 跑堂:“廷尉府啊。不可吗?” 当街行骗被拆穿,交给廷尉没错。 可那位的口气分明廷尉是他家的。掌柜的把他的猜测说出来,几位客人连连点头。其中一人道:“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正是因为那位公子的口吻太,怎你说呢,随意?” 跑堂挠挠额角:“有吗?” 掌柜的想起调皮小鬼往嘴里塞的美玉:“看衣着配饰随从,皇亲国戚吧?” 常在东西市走动,喜欢呼朋唤友的酒鬼很笃定地摇摇头:“那位公子的气度,要是皇亲国戚,我不可能没见过。即便无缘得见,也该听说过。”仔细想想又说,“他的相貌仪态和身高也不像无名小卒。” 大汉买东西有两种方式,一是铜钱,二是以物换物。春望考虑到他得伺候主子,兴许还得抱小主子,带太多铜钱多有不变,所以准备了几小块金子。 结账的时候给掌柜的一小块金子。掌柜的打量手上的金子:“出手如此豪迈,绝不是泛泛之辈。” 有酒徒闻言来了兴趣:“如今城中都有哪些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多如麻,三十左右的也不少,比如皇帝的表兄弟,公主的夫君。可这些人不可能出现在东市,盖因他们此刻应该在各府衙当差。 跑堂不懂就问:“为何要知道他姓氏名谁?” 掌柜:“以免日后冲撞了贵人。” 是这样吗?跑堂小子不信。 自是日子无趣。 忙得飞起谁有空非休沐日饮酒作乐。 “我想到一人。” 角落里响起一声惊呼,众人齐齐看过去,那人不由地起身,“陛下年岁几何?” 恰好而立之年,长子刚满周岁。 掌柜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小皇子乖巧,哪是那个泼猴——”忽然停下来,跑堂小子好奇:“主人怎么了?” 掌柜的扫一眼客人:“那孩子喝汤的时候是不是很乖?窝在父亲怀里一动不动,像极了无知小儿?” 几位客人连连点头。 有人想起什么:“经你一说,那个结账的人下巴干干净净,岂不是——不,孩子的父亲好像也没有胡须?” “这就对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客人放下酒杯,“宫中许多人天天出来采买,今早听人说,因为太子殿下喜欢抓陛下的胡须,陛下舍不得训太子,一气之下就把胡须剃了。” 跑堂小子张口结舌:“那那那,那是陛下他老人家?骗子竟然蒙对了?” 有客人白眼一翻:“陛下身着华服,腰配美饰,儿子养的极好,我不懂五行八卦也能看出他非升斗小民。” “陛下一开始怎么还信了他的鬼话?” 掌柜的收起没喝完的酒:“咱们的陛下对内有对内的法子,对外有对外的魄力。唯有两个缺点,贪玩和修道。得亏被小太子的尿呲醒了。否则又是一个李少君。 “李少君诸位听说过吗?自称七十,有着童颜,号称能让人返老还童。陛下还真信。后来人病死了,陛下当他羽化升仙。听人说太后看不下去,令人彻查此人,事实证据摆在陛下眼前,陛下才幡然醒悟。如今看来,醒悟那是太后给他留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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