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一转,单若泱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丞相也说了,是‘或许’。既是或许会有失败的可能,那自然也或许会有成功的可能,眼下谁又能说得准呢?没准儿万一咱们就成功了呢。” 丞相被噎了个够呛,却又没有什么能反驳的。 下意识用了“或许”这个词自然是心中存疑不敢肯定的表现。 之所以能够混迹朝堂半辈子,一步一步爬到今日这样的高处,最根本的原因并非他的才能如何如何出众,而是他从不会轻易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事情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也从不会轻易下定论。 除了老天爷,没有任何人可以完美预测到未来,言行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没成想,下意识的一个漏洞却被她抓住噎了个半死。 萧南妤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又招来一记瞪眼。 “好了好了,爹您就别再劝了,总之咱们是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的。”顿了顿,又低下头轻声说道:“丞相家的嫡幼女萧南妤已经死了,日后便是……也不会牵累家里,只希望爹娘能够原谅不孝女一意孤行。” “混账!”丞相怒骂一声,眼眶却是红了,“你倒是会自作聪明,自以为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却何曾想过为人父母的心?打从你决定跟着你的好殿下一条路走到黑的那一刻起,老子就被绑上船下不来了!” 单若泱默默低头摸了摸鼻子。 她自然是知晓丞相的意思,以他对女儿的爱护疼宠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劝不回来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保驾护航,竭尽全力帮着了,总不能真等着失败之后女儿人头落地不是。 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尴尬,总感觉自己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似的,有那么点点无耻。 “爹!你不用这样……”萧南妤显然也明白了丞相这话的意思,立时便哭了出来。 然而下一瞬就被她爹吼了回去,“闭嘴!” 丞相阴沉着脸,眉心挤成一团都能夹死蚊子了,背着双手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沉默片刻,单若泱忍不住劝道:“丞相的确不必如此,不如索性借此机会退下来也好。” 丞相没敢吼她,不过那眼神却明晃晃就只有四个字儿——你也闭嘴。 “到了这一步你们倒是知晓害怕了?如此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既是打定了主意,那便只能成不能败!”猛然又抬起头看向单若泱,冷酷道:“殿下若是以退为进收拢人心,微臣尚且还稍显安心,倘若是真心实意如此建议……恕微臣直言,难成大事!” “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既是决心踏上这条路,首先要抛弃的便是那点可笑的仁慈怜悯之心。一个不择手段的上位者会叫追随之人心生反感,一个心慈手软的上位者却更叫追随之人心生害怕,还望殿下谨记。” 不择手段使人反感很好理解,毕竟这世上除了那一小部分人以外,余下大多数都还是有一点道德标准和底线的,玩得太下作毫无底线终究也不是一个明主所为,潜意识也会担心自己的未来。 而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夺嫡这条路本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到头来作为上位者却这个于心不忍那个优柔寡断,那还玩什么呢?玩过家家吗?闹笑呢。 一眼就看得到的结局,哪个追随者不害怕?只怕还没怎么呢,能跑的就已经连夜扛着马车跑了。 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这两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上位者必须拥有的最基本的素质,至少该要拿出来的时候得能拿得出来。 可单若泱骨子里却是一个现代和谐社会之下长大的身心健康的年轻姑娘,总难免有很多的同理心,有很多的置身处地。 原是很美好的品德,可放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这无疑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她自己还未曾发现,却不想一句话的功夫就被丞相一眼看穿了根本。 单若泱怔住了,垂眸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这一锤敲得实在是响。 “丞相所言着实叫人震耳发聩,论心性手段我的确还太过稚嫩,日后烦请丞相多多提点指教。” 丞相暗叹一声,按下那股忧虑,思忖道:“微臣留在朝堂之上,一则可为殿下保驾护航,二则……日后皇上必定愈发忌惮微臣,这也是个大好的机会。” 何出此言呢?原因还在萧南妤的身上。 外人不知缘由,但周景帝自个儿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萧南妤就是被他硬生生逼去道观避难的。 而今人却死在了外面,爱女如命的丞相如何能不恨不怨? 周景帝原就对丞相十分忌惮,总觉得丞相对他这个皇帝没有多少臣服之心,总觉得人家暗地里在谋算着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再加上这份“杀女之仇”,便更要令他坐立难安了。 便哪怕是丞相不做什么,心虚的周景帝自个儿都会捕风捉影,一旦丞相稍稍表现出一点意见相左之处,他恐怕就要坚定地相信丞相这就是在故意针对他,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怨愤之情。 如此一来,周景帝会选择采取一些行动弹压丞相以求自保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不过落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周景帝莫名其妙针对丞相的行为就显得过于荒唐无理了些。 丞相是先帝留下的重臣,这么多年位居高位却为官清正,一心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亦从不会仗着自己学生、门人众多势力庞大而故意去打压旁人排除异己,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员当中口碑皆是极好的。 若要将丞相和周景帝摆在一处问大伙儿究竟更信得过谁的人品,那还真是对不起,毫无疑问是前者。 可以想见,一旦周景帝当真自个儿心虚作祟对丞相出手,那必定是要出大乱子了。 首先便是周景帝岌岌可危的名声会更雪上加霜,其次,底下某些有心的皇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撺掇拉拢丞相极其拥趸的大好时机。 乱,是必然的。 而对于单若泱来说,浑水才更好摸鱼。 不被旁人放在眼里,既是她的劣势,却又何尝不是优势呢? 他们闹得再欢,一时半会儿也牵扯不到她身上来,她完全可以躲在暗地里煽风点火浑水摸鱼,又有丞相的倾力相助,大可趁他们忙着互相撕咬之际跟在后面捡漏。 若一切顺利的话,没准儿等到她开始藏不住了终于进入到众人眼帘之时,那几个父子早就斗得几败俱伤了。 见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丞相倒是略微放心了些。 虽心性还过于柔软,好歹脑子不算笨,也算孺子可教。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丞相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儿,长叹一声,对着单若泱深深弯下了腰,“小女便交给殿下了。” 单若泱知晓,这便算是正式臣服的意思了。 心下一喜,忙亲自扶了他送上轿子,“您放心。” 直到看着那顶不起眼的小轿子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单若泱这才转过身来,不禁感慨道:“你有一个真真疼爱你入骨的好父亲。”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丞相可不是被她说服甚至折服了,之所以这般痛快地做出了选择,不过只是因为他的宝贝女儿做出了这个选择。 仅此而已。 萧南妤眨了眨眼,抬头望向明月,勉强将即将涌出的泪水咽了回去,幽幽一声轻叹,“咱们会成功吗?” “当然。”单若泱上前揽住她的肩,笑道:“好了,快回去好好歇歇罢,明儿开始你可就要走马上任了。上午给我上上课,下午等我从宫里回来之后一直到夜里便都只能与奏折为伴了。” “对了,你不介意上课时多带一个学生吧?” “殿下说的莫非就是你家那位小姑娘?”见她点头,萧南妤就皱了皱眉,“你家那小姑娘才几岁,殿下要跟她一块儿上课?能学到一处去吗?若殿下当真想要我去教教她,不如另外划出来一些时间。” 单若泱却摆摆手,“不必那般麻烦,于这方面的课程我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做个同窗也勉强合适。” “……”萧南妤诡异地沉默了,忽而又抬头望了眼明月,咕哝道:“突然觉得我还是草率了。” 闻言,单若泱登时哈哈大笑起来,“晚了,已经上贼船了,你就认命罢。” 将萧南妤送回房间后,单若泱又再次回到了书房。 原是想整理一下明日要带进宫请示的奏折,没一会儿林如海却找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下?”单若泱抬眼一瞧却见他面容严肃,便当即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可是有事?” 林如海盯着她的脸许久,忽而一叹,“公主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单若泱沉默了。 天天睡在一个被窝儿的枕边人,便是什么都不说,多多少少也总能察觉出些许异样来,更何况林如海还是每天晚上帮着她批阅奏折的人,对于她的某些变化恐怕早已起了疑心。 而萧南妤的到来,便是府里其他多数人都还一无所知,却也瞒不过他。 更何况,她原也没想一直瞒着。 “本是想这两日寻个机会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既是这会儿你问起……”单若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没错,便是你想的那样。” “公主?”林如海登时倒吸一口冷气,甚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怎么?你难道也觉得我是异想天开?” 林如海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完全就呆愣住了。 见此情形,单若泱不禁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本宫知晓其中危险,倘若你怕被连累无辜招祸,本宫可与你和离,只希望你能对此守口如瓶。”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如海猛地沉下脸来,眼里的怒意清晰可见,“你是我的妻子,到头来一朝危机来临我便弃你而去,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林如海虽是文弱书生,却也绝非那等遇事便撂挑子跑路的软骨头!” 看得出他的认真,单若泱心里着实有些感动,不过却还是说道:“我知晓你从为官那日起便是坚定的保皇派,不屑与我这等所谓的乱臣贼子为伍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强求不得,本也不该强求。 作为丈夫,倘若林如海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她分道扬镳,固然难免会有些伤心,说怨怪却也还谈不上。 哪想听见这话的林如海脸却更黑了,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回京之后那位帝王的种种言行举止……真就叫一个离谱至极。 每一次他都忍不住会想,这样下去大周朝还能坚持多久? 甚至偶尔也会克制不住某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皇上究竟何时换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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