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林如海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儿,还莫名有些酸溜溜儿呢,“合着竟是已经有人替公主打入敌人内部去了。” 单若泱睨了他一眼,笑道:“林大人有这吃飞醋的功夫不如来帮本宫好生参谋参谋?” “你们两个应是都想多了。”林如海拿起信瞧了一眼,目光落在“江南甄家”这四个字上出了神,“先前我任巡盐御史之时对这个甄家多有了解,也曾多次打交道……” 甄家与贾家其实还算是老亲,不过相较于京城的贾家来说,江南的甄家反倒更加得势些,光凭周景帝回回下江南都要甄家接驾这一点来说,便已足够风光显赫。 又因他们家的老太太曾经做过周景帝的奶娘,故而更多了几分荣耀体面,便是当地的官员也要处处礼让三分,整个家族在江南盘踞多年,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 “你是不知道,那甄家比起贾家的奢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府邸都是金碧辉煌的,恨不得连走路的地板都要镀金镶玉,哪怕是府里奴仆的吃食也都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① “此乃世人为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编的一首打油诗,可叫我说,那甄家才是真正一等一的豪富之家,所谓的四大家族与甄家一比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单若泱一脸惊愕,“他们家打哪儿来的这么多财富?” “公主忘了,江南那边最盛产什么?盐商。”林如海不禁冷笑起来,“那甄家与盐商之间勾结颇深,私底下违法乱纪之事未曾少做,在旁人看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辛苦一下弯腰捡捡罢了。” 一提到盐商,那就当真不足为奇了。 不过,“你既是这样说,那必然是查到了不少东西,为何那甄家却仍旧好好的盘踞在江南?” 林如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甄家可以说就是两淮盐场最大的害虫,我哪里是不想收拾呢?做梦都想将甄家给收拾了,可奈何皇上不准许。” “这大抵也就是卢大人会选择向公主告密的缘故了,盖因这甄家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动摇的,皇上对他们家的维护实在有目共睹。” 既是一时之间无法将其连根拔除,那也就只能先给她透个底,好叫她们两口子心里有个数,免得单子润不死心再被偷摸算计到了。 “说起这六皇子与甄家……我隐约记得六皇子的生母仿佛便是当年皇上从江南带回京城的。”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林如海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起来我才惊觉,难怪六皇子的手段如此似曾相识,却原来竟与那甄家是如出一辙的。” 早年才去扬州上任,甄家便尝试过给他送美人,他严词拒绝几次之后才算是死了这条心。 后来在任上时间长了他才知晓,江南那一片的官员后院大多都有甄家送的美人,又兼一些金钱纠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 听说甄家专门有人在外采买年幼精致的女孩儿男孩儿,就放在家里精心调/教,有“出息”的便认作义子义女再送出去。 “如此看来单子润的生母恐怕也是这么个来历。”单若泱满脸鄙夷,冷笑道:“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住甄家呢,便哪怕是知晓甄家犯的那些事儿也要硬保,想来这些年里甄家可没少给他提供美人甚至是金银。” 都贿赂到一国之君的头上去了,也不怪人家那般嚣张,就连林如海这么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也实在对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甄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周景帝的想法她大致也能猜到,反正盐场的混乱是难以彻底杜绝的,倒不如将如此“懂事”的自己人保下来,总好过叫旁人去吃下这份好处,那还不定落进谁的口袋呢。 “不过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才不过只是老了而已,他那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就已经给自己找到下家了。” 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冷意,林如海的心里忽的有些担心起来,“公主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自然是清理害虫了。 “你信我,倘若叫我那父皇知晓了甄家的行径,他绝对比谁都恼恨。”背着他另找主人是小,关键是甄家想帮着六皇子谋算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这就触及他的逆鳞了。 当下,单若泱就打发人去调查单子润与甄家之间勾结的证据。 先前是谁也没往远在江南的甄家身上去想,故而才迟迟未能查出点眉目来,而一旦知晓了目标,再想去查证据可就容易多了。 前后也不过才半个月左右的功夫,她便已经拿到了证据,大致看过一眼,反手就交给了丞相。 因怕某些人趁机使劲儿将单子润直接碾死,她也没叫大臣在大朝上当众弹劾,而是叫人写了道折子。 隔天,她便亲自带着折子去了景福殿。 眼下周景帝对她还正是热乎的时候,见着她也不似过去那般不耐烦了,只那一脸强行慈爱宠溺的笑容实在叫人浑身膈应,倒还不如过去呢。 单若泱强行忍住不适,一脸严肃道:“还请父皇亲自过目。” “出什么大事了?”周景帝的脸色也稍稍严肃起来,等打开折子一瞧,登时那脸都黑透了,“混账!”说着,便将折子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一个老六!好一个甄家!朕还没死呢!来人,去将六皇子给朕拿下!” “且慢!”早已猜到这结果的单若泱赶忙出言制止。 盛怒之中的周景帝又变回了过去的模样,显得很是不耐,怒道:“难不成你还想替那大逆不道的混账求情?” “还请父皇息怒,暂且听儿臣一言。”一双眼睛扫过屋内众奴才,暗示意味很是明显。 周景帝本不欲听她多言,只恨不得立即将单子润那个逆子处死才好,可见她神情郑重,犹豫了一下便也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将除了丁有福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你说。” “儿臣姑且说句父皇不爱听的话,在大臣们眼里,父皇已是有了春秋的人……” 周景帝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一脸怒色。 单若泱不禁嗔怪,“父皇别急啊,儿臣自是相信父皇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也无比希望父皇能够永远坐在这张椅子上,但咱们也不得不承认,旁人并非这样想啊。” “这些年父皇一力死死压着皇子们,朝堂大臣们当真没有意见吗?连儿臣一个公主都听着了不少闲言碎语,可见这里头的意见大了去了,无论是文武百官也好还是民间百姓也罢,父皇未必能再压制多久。” “在他们看来,父皇年纪大了,理应开始考虑继承人这个问题,这是人之常情。六皇弟身为皇子,对这个位子产生了一些欲望甚至付诸实际行动,在父皇看来的确是罪大恶极,可在大臣们看来却未必真就是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终究他也仅仅只是拉拢大臣丰满自己的羽翼,这又哪里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呢?分明就是皇子们再正常不过的竞争行为啊。父皇若因此就下狠手处置了他,大臣们势必是不能接受的,只会影响父皇的英名罢了。” 这话说得实在过于直白,但却又的的确确是事实。 周景帝自己也是当过皇子的,虽说也没有几个兄弟跟他争,但他还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努力发展自身势力。 而在朝堂大臣看来,显然这种行为才是正常的,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子应该做的。 只要不曾对着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有什么谋害心思,仅仅只是与兄弟竞争是绝对被允许的,甚至是大臣们乐见其成的。 作为帝王,他可以适时出手打压一二,但要以此为由下狠手处置某个皇子那就太过了,必然会引起诸多非议。 道理周景帝都明白,但他还是极其愤怒,“可他胆敢觊觎朕的皇位!” “父皇您扪心自问,有几位皇兄皇弟不觊觎呢?难不成您还想将所有儿子全都处置了啊?”单若泱趁机顺势给所有皇子都上了顿眼药。 周景帝顿时噎住了,他倒是想,只奈何不能罢了。 “恕儿臣直言,父皇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六皇弟,非但不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打消其他皇兄皇弟的心思,相反,他们只会更小心更谨慎地去暗中发展,更迫不及待想要自己上位。”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父皇对他们哪怕是一丁点儿觊觎的心思都是难以容忍的,倘若不能尽快自己上位,迟早要步上六皇弟的后尘被父皇下狠手处置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到那时父皇又当如何呢?” 周景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色愈发漆黑如锅底,神色之中忌惮恐慌之色愈发明显,焦躁道:“那你叫朕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他们发展壮大不管,而后等着他们来推翻朕?” 单若泱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惊诧,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这么简单的事自己竟都没个主意? 眉头微蹙,单若泱犹豫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归眼下他们的对手是彼此,父皇何不让他们去斗?” 周景帝顿时眼睛一亮,“狗咬狗一嘴毛!”他只需适时平衡他们的势力,便能稳坐钓鱼台静静看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还是头回见称呼自己的亲儿子为狗的。 果真在一个一心向往长生的帝王眼里,儿子这种生物实在是碍眼得很。 不过如此一来她在中间搅风搅雨的任务就成功转移到了这个死老头儿的身上,更有利于她隐匿自身了。 单若泱不禁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头来又再次一脸愤怒道:“不过做皇子的有点蠢蠢欲动便也罢了,甄家这样的行为却实在不可饶恕!” “儿臣还听驸马感慨过呢,只道父皇一直记着甄家老太太曾经那一口奶的情分,这些年对甄家可谓处处包容看重,如今他们竟胆敢背刺父皇,实在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有负圣恩!” 她这般说,周景帝仿佛也就选择性失忆,忘记了他处处包容看重甄家的真正缘由,显得极其理直气壮,丁点儿不见心虚的。 “况且……”单若泱弯腰捡起那道折子,看着里面的内容满脸嫌恶道:“手段虽上不得台面,但架不住甄家实力雄厚来势汹汹,再叫他们这样胡乱折腾下去,只怕朝堂之上不少人都要被拿下了,届时很难说是否会对父皇造成什么威胁。” 听到这儿,周景帝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狠厉起来。 还是那句话,最了解男人的永远是男人,所谓的美人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小觑的。 况且这世上大抵也没谁能比他更了解甄家在培养美人这方面的能耐了,连他这个坐拥后宫三千的都能满意,更遑论拿下那些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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