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裕亲王来了!” “快快有请!” 挽月朝旁边站了站,微微垂首。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朝服的青年稳步走了进来,挽月从他宽厚的背影看到了后背和两肩处的圆补子,上面彩绣五爪金龙。 “孙儿叩见皇祖母。” “福全!怎么样了?” 裕亲王福全撇了撇头,顾及着站在身旁的眼生宫女。但见太皇太后并未让其退下,也就继续开口说道:“接到銮仪卫密报,乱民枭首已抓住,皇上平安。” 屋里的三个女人全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看到对面的挽月,脸上抑制不住的安心与喜悦。心下也是说不出来的欣慰,却还是惦记正事,“到底是何人挑起**?” “并非全是河道河工,里面混入了血月教教众。前河道总督查尔察克扣赈灾银两、纵容底下的人奴役苛待河工克扣工钱。河工中有不少是被大水冲了农田的庄稼汉。民怨累积,就容易受教众挑唆。” “枭首可是血月教教主?” “并非教主。据銮仪卫已经撬开的教众嘴里得出,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名叫怀夕真人。此次抓住的不过是个堂主,叫郑魁。此人先前是天地会某个堂的堂主,因办事不利又不听教中号令,便叛出于血月教搅和在一起。现在一直替怀夕真人做事。” 太皇太后颔首,“有銮仪卫和刑部,哀家放心。紫禁城的安危暂时就交给你了。” “皇祖母请放心。” 福全再次叩首,起身后没有过多逗留,只略微好奇地打量了少女一眼,便走出了慈宁宫。 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消息,而且是好消息,挽月也自觉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于是便同太皇太后道:“臣女也告退了。” 太皇太后眼中满是慈爱,她微微笑道:“去吧!” 慈宁宫中太过温暖,出了宫门甬道的冷风吹得挽月额头上的汗一阵凉。但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她深吸一口气,仰头望望湛蓝的天空,飞鸟高高掠过,远处的人兴许就要归来了吧! 冬日里难得下雨,便是下,也不是倾盆大雨,只干冷转为湿冷,到底更让人觉得难受。睡在寝房,听雨声潇潇,挽月竟然很快进入酣眠。兴许是白日里的消息太好,让她安心下来而已。 半月时间很快就过,转眼进入隆冬。这回所下的雪,是真正的大雪。 一大早醒来,挽月发现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宫人们忙着用扫帚在院落中扫雪,顾问行正在挨个叮嘱着。抬首看见挽月,他微笑着走过来,同她道:“挽月姑娘,今儿外头冷,您无事就不要出房门了。回头奴才叫人给您那边再送些银丝炭去。” 挽月知道,这银丝炭哪里是她这样身份的女官能用的?低等级的妃嫔按例都领不到多少。不过……她垂眸轻轻笑笑,就让她跟着沾点光吧!她真的很怕冷。 雪像棉被一样厚实,她也就听从了顾问行的话。横竖皇上也不在,乾清宫除了杂使的一些宫女太监,其余人都在享清闲。 窗户纸遮不住雪地的亮光,再加上今日满月,竟是屋外比屋里还要亮堂堂,简直恍如白昼。 挽月早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按捺不住。忽而想起今日光顾着自己取暖,还未去西暖阁同小龟讲话。谁知道那个会对她白眼的家伙,待皇帝归来后,会不会用什么方式“告诉”他:它没被照顾好! 虽然皇帝不在,但乾清宫一直都是彻夜长明的,也有宫人把守。 她走进西暖阁,到了瓷缸跟前,见那小东西竟然已经合上眼睛睡了。她不禁哑然,原来这么晚了,睡不着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对朕的小乌龟这么上心?果真没有托付错人!” 心上那根断了的弦像被一只手重新捻上、续上,撮合到一起,那手轻轻拨弄,发出带着颤的一声轻音。 她转过身,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却已经被过来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是带着寒冬白雪的清冽味道,风尘仆仆、不大好闻,若是以前,她一定嫌弃得不行。可此刻,她除了想抱紧,还是想抱紧。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生出的不短胡渣,刺得她有点疼更很痒。 她痒得忍不住发颤,最终抑制不住笑出声来,一边挣扎着想要推开怀抱。他却故意使坏似的,又使劲在她颈窝里蹭了蹭。直到她说出“皇上,饶命!”,他方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双手放在她的臂弯处,久久凝视,好像要把这么多天没有看到的,全部补回来。 眼前的少年分明才走了一个月多点而已,怎么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老人常说,经历一遭事,就会长一寸。 少年经事,便也老成一分。 “你在宫里都听到消息了?” 挽月点点头,“臣女在太皇太后那里,正巧见到了裕亲王福全,是听他同太皇太后说的。” 玄烨一怔,“你去太皇太后那里作甚?” “皇上留给臣女的东西,太过宝贵。臣女不敢收着,生怕遗失,所以就交由太皇太后保管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转而眼底尽是温柔。 “皇上不是带了容若等人去吗?怎么还会走散?”挽月不解,眼见着对面的玄烨得意一笑,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早就从叶克苏那里得到密报,有血月教的人混迹河工之中,准备对明珠发难。朕索性也透露了一点朕来了的消息,果真钓到了一条大鱼。嘶!” 玄烨只觉得自己的膝弯挨了一记窝心脚,疼得他简直想不顾仪态蹲下去,额头也开始冒冷汗。 “你怎么……总是下这种狠手?朕可是马不停蹄回宫来,连皇祖母那里都没有去,也没让任何人通传,便来寻你。” 挽月已经走到西暖阁门口,回头莞尔一笑,“让您长长记性,下次不会再敢用自己的性命和山河社稷去冒险。” 棉帘掀起,玄烨却忍着疼痛一个健步追了过去,拉住了少女,将她重又拥入怀中。 “你是怕朕不在了么?朕不在了,你应当最高兴才是。再没有人跟你阿玛作对了。” 挽月盯着他的眸子,直言不讳道:“自然是高兴,乾清宫的主子没了,臣女便可以嫁人了。” “那朕可不甘心死,看你嫁给别人,朕能气活。” “您认罚么?” “朕认罚。” “怎么认?” “你说。” 窗外冰雪琉璃,像水晶雕成的宫殿。 “臣女要去什刹海滑冰!” “好,都依你!” 她终于肯转过身来,笑容缱绻,眼底也写尽思念。 大雪将一切喧嚣掩盖,四周万籁俱寂。暖与冷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这一回没有撕咬的疼痛, 唯有久别重逢的深深眷恋。不像上次那般横冲直撞地霸道,这一吻像极了天山上的冰雪,在春风的和和煦中,化作涓涓细流。就在挽月以为只是这般蜻蜓点水时,冷冽的气息却逐渐炽热起来。他的怀抱像一团火,将她包围点燃。她脚下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揽住她纤腰的手臂一用力,整个人带着她倚靠到了窗前的榻上。由浅尝辄止,到气息凌乱。他身上的大裘早就被扔到地上,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后脑勺。 玄烨想起那日,内务府的赫世享给他带来一盒西洋的点心巧克力,他吃不惯,觉得比药还苦。却眼睁睁看着她甘之如饴。那时候他就想,她是不是天赋异禀,舌头能化苦为甜?这一刻他想,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是的。 她就是世间的芬芳,是比窗外的明月更亮的所在。他心中的苦涩,在她这里全都无声无息地化解。 感知到他的凌乱与渐渐失神,挽月忽然灵巧地挣脱,从他怀中起身。 望着玄烨错愕的眼神,挽月莞尔一笑道:“夜太深了,皇上应当早些休息。” 他跟过来,还欲分说,却被她生生推了回去,“先领了罚,才有赏。” 玄烨半是无奈地低下头,浅浅笑了笑,抬眸看向她,却是极其地认真,颔首道:“好。” 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外面天寒地冻,什刹海的冰也结得厚厚的。一大早便有不少行人在上面走着。挽月听曹寅提起过,他家和容若家都住在那一带。每年冬天都会在下这样大雪之后,去湖面上冰嬉。 冰嬉也是满人和射箭一样地位的技能。原因是老祖宗女真人在东北的时候,就是生活在天寒地冻之中,在冰雪上捕猎、抓鱼,都是生存之道。 皇上没有叫上容若和曹寅,只有她们二人。梁九功在不远处将马车停靠在路边树下。 她就穿了一件浅杏色长袄,披着一件玉色披风,毛绒绒的像一只雪兔。 玄烨蹙着眉,“你一江南长大的女子,会冰嬉么?” 挽月狡黠地撇撇嘴,在他的怀疑中,穿上冰刀鞋,不一会儿便自如地在冰面上滑了起来。看着玄烨眼中的疑惑变成惊叹,最后是赞叹。挽月好不得意! 冰面上冰嬉的人很多,他和她只是众多人中的两个,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人去打量他们究竟是谁。 在碧空下,冰雪之上,恣意地你追我赶,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没有皇帝,没有鳌拜的女儿,只有两个最寻常不过的少年少女。 “哈哈哈!” “哎呦呦!” 玄烨本正笑着,眼见着那只“雪兔”滑到后滚成一个球,出溜了过去。 他赶忙划过去,到了她的跟前,小心将她拉起。 “让你慢一点儿,不听我的,摔一屁股墩儿吧!幸而今儿曹寅不在,否则不得够他笑你一辈子!” 哪知挽月听完这句话,索性坐到了冰面上,恼羞成怒。 玄烨忍不住一笑,“你看,还耍起赖了,反倒成了我的不是。还能不能走?我背你吧!” 挽月委屈着脸,恋恋不舍地看着冰面。才玩一小会儿,就没得玩了。 整个人被背起,靠在他的背上。 “您背我,这合规矩么?” “我属马,你属羊,我比你大,你比我小,我不能背你么?”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会心的笑意,她轻轻靠在玄烨的背上,忽而抬起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到了很大岁数的时候呢?” 身前的人笑了,“你傻了么?到很大岁数,我也还是比你大一岁。所以可以一直背你。” 挽月扁嘴忍住笑,突然觉得不滑了,就这样被背着也挺好。 “哎!都到那边去瞧瞧去,那边有集市!” “有凿洞钓鱼的啊!” “瞧一瞧看一看勒!” 从冰面到岸上,梁九功老远瞅见自家主子背着挽月姑娘,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他赶忙牵过马。 玄烨将挽月放下来,“先不回宫了。天色还早,我带她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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