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一激灵,本能性地睁开眼,发现一只狗头正对着他,他忙坐了起来,这才看见挽月已经到了床边,怀中抱着那只白毛狗,正没好气地看着他。 “皇上装睡够了没有?” 他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挪开,凝视着她,“刚醒。你怎么来了?” 挽月却瞥了他一眼,“皇上言不由衷或说谎的时候,眼睛会向右上方看。” 玄烨先是一惊,接着心虚又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别过脸向床里,几乎在瞬间紧紧拽住她的手腕,“不要嫁给福全!” 这回,他仰起脸,眼中满是企求,像极了小玄子同她要肉骨头吃的时候。 “汪呜汪呜!”小玄子十分不满这个人去拉自己主人的手,弄得主人都不能腾出手摸它了。玄烨一瞪,生生将小玄子吓得朝挽月怀里缩了缩。 挽月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抚摸了下小狗,抚慰它道:“乖,去外头玩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就来。给你吃大骨头好不好?” 听到“大骨头”,小玄子终于高兴顺从地从挽月怀中跳了下去,摇头摆尾欢快地跑出去了。 “呵,对它可真好!”玄烨坐起来些,朝背后床头靠了靠,将锦被向上拽了拽。 挽月的目光落到锦被上,这才发现他的右手缠了几道纱布。“这手怎么了?” 他微微向里背过脸,“下午在慈宁宫的时候,抠到墙里了。” 挽月:就知道当时藏在里间的是你! “臣女已经答应太皇太后了。” 玄烨轻笑嘲弄,“你还真是言出必行!上次在容若家,你说过,还会带给朕痛,会痛不欲生。现在朕感受到了。那你说的甜呢?就不作数了么?” 心底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她忍了忍,终究还是决意转身离开这里。手腕处却被一股很大的力向回一拉,跌入怀抱里。 “你说话不算话么?可朕说话算话的,那天朕说跟你之间没完,就要跟你纠缠下去!你还没有看到朕亲政。朕要带你一同,去看这锦绣江山,去接受万民景仰,去一同迈过坎坷、历经辉煌,最后再一起归于沉寂,留给后世去书写我们的故事。” “臣女既然已经答应太皇太后的指婚,嫁给裕亲王做福晋,日后便是您的嫂子。您现在这样不合适。” 她仍是不为所动,玄烨的心再次抽动了动,却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眸底的情愫暗暗涌动,“只是提议,又没有真的下懿旨。就算下了,哪怕朕一觉醒来你已经嫁了!”他扯了下嘴角,“皇阿玛就娶了他的弟媳,朕抢自己嫂子,有何不可?” 挽月心生愠怒,“你不要执念!这会伤兄弟情分!世人会怎么看你?将来后人会怎么写?” 他的目中突然有光亮了亮,“世人怎么看朕,你很在乎吗?如果你说是,那证明你是在乎朕的;如果你说不是,那朕便从裕亲王身边抢了你。” 挽月竟是被他说的连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到底是个平行时空,正史野史都没写过康熙这么不讲道理啊! “皇上,许太医来给您请晚上的平安脉。” 二人僵持的局面总管被打破。挽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玄烨的眼神却仿佛能把门外剜处一个洞来。直到许太医提着药箱,一路走了进来。 屋里的气氛微妙,挽月一言不发,转身福了个礼,就要告退离去。 “站住,朕刚刚话还没说完。” 许太医不明就里,只道是寻常皇帝对宫女说话。 给玄烨诊完脉后,许太医微微颔首,捋了捋胡子,道:“皇上下午吃了药,从脉象上看,已……”他忽然发现皇上阴沉着脸紧盯自己。作为在宫中给各个主子看病了大半辈子的御医,通常主子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 他偷偷又瞄了皇上一眼,又朝旁边瞥了一下,一边留意皇帝眼神揣摩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已病入心脉,决不能再有大恸大悲,更不能过度忧思。需得静养上一月……是不够的!那就半?额……也勉强!尚需个一年……不嫌少!最好静养上个三五年,方能稍微好些。这得养一辈子病!” 挽月没好气暗中白了床前一眼:就编吧!一个常年习武,才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生编造出病入膏肓的状况! 玄烨向后躺了躺,“知道了,许太医你下去吧!” 许院判转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觉后背已经汗涔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儿还是派徒弟来请脉吧! 挽月垂眸,在心中叹道:他的确有执念,奈何这执念也是因她而起。若无她接近、撩拨,他也本该是亲政后极有手腕的君主。当初她有私心,想要通过保全自家而保全自己后半生,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却打算一走了之,的确不义。他与自己说那些话也好,威胁太医也罢,无非就是想多留她在身边。 待他过些时日亲政,真正忙碌起国事、忧心起天下,再有些不安分的臣子让他分心,他便会逐渐忘却这件事情。到时候不论是嫁给裕亲王,还是离宫去盛京,都不会再如现下这么难以割舍。 就像对小玄子那样,哄哄他吧! “皇上安心静养,不再说些负气的少年话,臣女就明日还会过来。” 她终于肯松口了! 玄烨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轻轻咳嗽了声,“好!朕答应你。”心里却道:想缓兵之计?你走不掉的!因为朕也是缓兵之计! 一夜冬风吹枝头,白梨花开遍,冰雪又封北国。 慈宁宫中,来了一位客人。 太皇太后热情地招呼道:“鳌拜啊!不要拘礼了,哀家与你都是旧相识,起来起来坐吧!” 鳌拜行了个拱手礼,倒也没有推辞坐了下来,“老臣教子无方,险些酿成大错,愧对先帝嘱托。臣自己这些年也做了很多错事,皆因老臣刚愎自用、傲慢骄横、偏听偏信,才至忘了初心。臣是想让大清好,让皇上坐稳江山的,谁曾想,权力越握越上瘾。起先是怕皇上年纪太小,身边又有一些年轻臣子怂恿,怕先帝奠定的心血被毁;后来自己逐渐走偏了路。实属不该!向太皇太后请罪!” 太皇太后心道:你岂止是教子无方?教女也无方!你儿子差点要了哀家孙子的命,你女儿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哀家从跟着太宗做庄妃的时候,就认得你了。那时候,你也年轻,比现在的皇上大不了多少。哎呀一说多少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索尼也不在了!想想先帝刚驾崩、玄烨刚登基那两年,你们四个处得多好!哀家当时就想,老天待哀家还是不薄的,给哀家和玄烨好歹留下了四个股肱之臣。有你们在,大清的江山一定能稳住。稳是稳住了,可你们也四分五裂。一定是怪哀家和皇帝的,没安抚好你们,让你们心里委屈了,才会有那些不该的想法。” 鳌拜忙起身,“老臣惶恐!太皇太后与皇上待老臣恩重如山,是老臣没逃过一个贪念,贪权才会走至今日这个地步,纯属咎由自取。皇上肯赦免犬子死罪,已然是对老臣莫大的迁就。老臣明日便携全家前往盛京老家,日后就与盛京的旧族人生活在一起,替皇上和太皇太后守着东北的关口。” 太皇太后笑了,“你能归政;皇上也能放你一马。你们君臣两个都能放下彼此旧仇怨,哀家真的很乐得看见。听说皇上降了你的爵位,总得给朝臣一个交代。等再过两年,事情平息了。哀家再让皇上给你加回去,或者等你的孙子达福承袭,到时候再加封。” “多谢太皇太后恩典。”鳌拜沉吟,“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老臣既然要携全家去盛京,那我那在乾清宫当差的女儿,是不是也应当同臣一道过去?全家罪臣,让她再留在皇上身边,不合适!” 太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睿智的光,“挽月啊!那是个好孩子,哀家那日提议让她嫁给裕亲王福全做继福晋,她也同意了。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鳌拜大为震惊,“哦?裕亲王?”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这倒是门好亲事!夫荣妻贵,且嫁入皇家,不论自己将来如何,都不会伤及挽月。福全敦厚老实,没什么野心,又是皇上唯一的亲兄弟,关键时候这重身份能护住挽月。不像嫁给大臣之子,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倾覆。的确是做夫婿的上佳人选。比皇上那个心机深沉、腹黑有手腕的家伙强多了! “你也觉得不错吧?”太皇太后继续问道。 鳌拜笑道:“太皇太后指婚,自然是上佳人选。且既然小女自己也应允了,那便是段佳话。不过……皇上能同意么?”他很是担忧,他是了解皇上性子的。 太皇太后讪讪,“不瞒你说额,皇上知道后,生了一场病。哀家原来以为年轻人小打小闹,没想到情意不浅。” 鳌拜呵呵笑了,“太皇太后,不论嫁与裕亲王、还是旁人,只要是我女儿自己的选择,老臣就没意见。经过这桩事儿,老臣也渐渐想明白了。大势已去,何为势?势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时光洪流推着我们走,臣不服老不行,早就该将政权交还于皇上。这就是顺势。索尼比臣聪明!连遏必隆都比臣聪明!” 二人皆笑了! 太皇太后笑出了泪光,“是啊!老喽!是该睁只眼闭只眼了,放手让小鹰飞了!指不定没有咱们的牵制,他们跌跌撞撞也能飞得更高。” 飞雪盈满庭院,将每个枝头都装点上。 雪地里,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臣留下深深的脚印。甬道上,眼面前,身穿蔷薇色宫装的少女早就等候。 “月儿!” “阿玛!” 父女俩相顾相迎。 鳌拜看到女儿,十分高兴,大笑道:“好哇!我的女儿长大了!多日不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怪不得皇帝那小子对你倾心!长得既像你额娘年轻的时候,身上的勇猛劲儿也像我!要不是你,恐怕咱们家也都如班布尔善他们一般。阿玛明日就要启程去盛京,早就提前留了一手,让敏鸢和额尔赫去了,那边都打点好了。过去的日子不会难过。” “就知道您老谋深算!” “哈哈!狡兔三窟么!” 父女俩笑着笑着,不免怅惘。 “阿玛这次来,本想跟太皇太后求情,让我带你走。可她跟我说,想给你指婚做裕亲王继福晋,说你同意了。怎么?又不想嫁给皇帝了?” 挽月撇撇嘴,瞧着脚下的雪,“本来就不想。” 鳌拜淡淡笑笑,“虽说阿玛觉得嫁给皇帝,尤其是咱们这个皇帝,那真不算良配。我喜欢听话的女婿。不过呢,阿玛觉得你其实心里还是有他的。你若心里装着他,再去嫁给别的人,一辈子都会疙疙瘩瘩,到老兴许会遗憾后悔。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和离两次,要嫁给一个家生仆人,我随她去了;小女儿呢,如果想嫁给皇帝,我也随她去。阿玛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开心才能舒心。其余的,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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