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打量着他,虽也料想到,但仍是叹了口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应当尊重。哀家觉得这个选择不错,对你、对她都好。毕竟她曾经利用过你,你也欺骗过她。枕边人,彼此心意坦诚最重要,你连她的心都猜不透,日后又怎能睡得踏实?福全心地善良,温和敦厚,他们两个会白头偕老的。经历了这么多,你也应当真正长大了。” 玄烨莞尔:“原本朕有疑惑,如今亲耳听到,朕也就不再困住自己了。皇祖母说的对。如今亲政路上最大的障碍已除,不日朕便可以亲政。朕也谋划了许久,自从銮仪卫从江宁织造刘德彪一案查到与京城丝绸、宫中十三衙门有关后,朕就嘱咐叶克苏暗中盯着鳌拜党羽。如今朕是赢家,高兴还来不及。她……嫁给福全,挺好,挺好的。”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鳌拜既然已经还政,也自愿退出京城告老还乡,你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的儿子也不必杀了。” “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 “今儿发生太多事情,瞧你的样子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朝臣应当也有去南书房外寻你的。” “孙儿告退。” 离去的背影英挺,仿佛在一日之间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有了青年的伟岸与坚毅。 太皇太后对苏麻喇姑道:“苏沫儿,你说哀家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哀家曾以为爱新觉罗家男人都是痴情种,哀家想要自己亲自带出个冷情的帝王来,心怀天下、不拘泥于儿女情长。起初,看他对瓜尔佳氏情根深种的样子,哀家深深担忧过,以为终是血脉里流淌着的深情。现在发现他和他阿玛、玛父都不一样,哀家理应欣慰,怎么反倒有点子难过呢?” 苏麻喇姑望着那帷幔上的裂帛,与墙上带着血印的痕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梁九功等在慈宁宫门口。一抬眼,看见皇上从里头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大惊:这是怎么了?刚才半路上遇到挽月姑娘回去,见她也是一副神色寡淡落寞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时常那般明媚。 再定睛一看,梁九功不由更加心急:“皇上,您这手怎么了?”他赶忙从袖子中取出帕子给玄烨的右手包上,发现有两指指尖的指甲皆从当中断,鲜血淋漓却浑然不知。 梁九功对三福道:“快去传太医!”话音还未落,玄烨只觉自己喉咙里一股抑制不住的甜腥味,接着便呕出一口鲜血。 “皇上!”梁九功惊呼。 玄烨抬手制止,用包着手的手帕擦下口,“无事。累着了,不要惊动太皇太后。” 说着,定了定神后,继续顺着甬道朝东走去。 挽月先回到的乾清宫,她也不必再回西暖阁居住,便往自己所住的耳房过去。还未走,便远远地瞧见西暖阁门口的廊下,趴着一只暖白色的四脚兽。耷拉着耳朵,头枕在前爪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一看到她的身影,那小家伙猛地抬起头,活像看见了大棒骨,“哇呜”了一声,撒开蹄子飞快地奔了过来,围绕着挽月的身边就开始又蹦又跳,时而后腿站起、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 挽月哭笑不得,心底不由一软,“小玄子,不是让你回太后娘娘身边吗?你不是属于我的。” “哇呜~”小家伙听到这句话,仿佛遭到了抛弃一般,两只眼睛楚楚可怜望着挽月。挽月一时心软,将它抱了起来,它便将头埋到她的怀中蹭了又蹭,像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让它走。 外面有一阵急促脚步声,挽月知道是那个人回来了。于是便赶紧抱起小玄子,快步往耳房走去。 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几个大臣说话的声音,也有她熟悉的人,像是纳兰容若,马齐。 她抱着狗刚进屋没多久,便听到更为大的动静。 “小玄子,你现在屋里等我,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那狗似乎不乐意似的,非要她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 挽月无奈,只好任由它跟随在脚边。她悄悄走到廊下,在转弯处向勤懋殿这边看去。发现索额图正站在门口,十分急切地招呼着许院判往里头去,身后还跟着一群拎着药箱的太医。 他受伤了?!
第70章 嫂子 “容若!容若!” 纳兰容若也跟着跑前跑后,忽而听到不远处廊下一声轻唤,他赶忙看过去,发现喊自己的人是挽月,心中不免惊讶。 忽然反应过来,先前她被拘在西暖阁,今儿大事已定,鳌拜一党的所有事都已经平息,皇上自然也不会再约束。 她还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吧? 容若快步赶过去,挽月也悄然迎上来几步。 “阿月,你这几天怎么样了?外头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吗?” 挽月怅然地点了点头。 容若也跟着惋惜,“生在权贵人家,荣损皆在君主一念之间。有多少大臣都是几经贬谪又起复任用。你莫要太过伤心,好在你的家人都还在,我已经和马齐说好了,待事情平息,就悄悄着人去盛京给那边的亲眷捎句话,请他们对鳌大人一家多加照拂。 不过皇上没有罢免爵位,且那边都有瓜尔佳氏族人聚居,应当还好。说不定过几年,皇上又会召他回京。除了你阿玛和遏必隆,其余班布尔善相关党羽全都斩杀抄家。” 挽月垂眸道:“我知道,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阿玛专权,兄长参与谋反,这是换做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的。”再过百年,不再有君臣,这样的权力争斗才能渐止。“他怎么了?我怎么看见太医都来了?” 容若当然知道挽月说的“他”是指谁。他心下疑惑,意念一动,想道:按理说,鳌拜归政,皇上亲政路上最大的障碍没了,理应最高兴才是。怎么会突然病倒呢?而且,据梁九功所说…… 他凝视着挽月,换了副凝重神色道:“我听梁九功说,皇上从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出来,吐了口血,没走几步便栽倒在地,连许院判都来了。” “怎么会?”挽月脱口而出。 一言一举都落在容若的眼里,他心里道:情急之下的眼神和动作都是自然发生,骗得了自己骗不过别人。 “其实你很在乎他对不对?”容若冷不丁地发问。 挽月一怔,旋即蹙紧了眉头。小玄子感觉到小主人不高兴了,十分不悦地拿爪子去扑容若,想撵他走似的。 挽月轻声训斥了小玄子一句,它便老老实实乖乖坐在她脚边了。 容若跟在廊下,继续追问:“梁九功说,太皇太后也叫了你过去,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挽月两手交叠,迎上容若的目光,“太皇太后问我愿不愿意嫁给裕亲王,我答应了。” “你要嫁给裕亲王?”容若惊得差点语塞,当即明白过来这突如其来的“病”到底是何所致。“不是……那、那皇上怎么办?” 她淡然一笑,“他是皇上,有皇后,今后还会有更多妃嫔,子孙满堂。我只是他生命中万千过客中的一个。也许再过几年,甚至一年、几个月,他就会彻底将我忘却。” 容若似乎动了气,温润如玉的面上难得见了一丝愠恼,“若你先前因为担忧你阿玛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从而不愿跟他在一起,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支持你;可现在这个隔阂没有了,皇上即将亲政,你阿玛回盛京颐养天年。倘若你和皇上在一起,也许要不了多久,便会让你们家重新起复。” 她转过身去,抱起小玄子,往回缓缓走去,“隔阂从来都不会凭空消失。就像曹寅说的伴君如伴虎,他关过我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以前我娘家强势,现在我只身一人。 我哥哥参与过谋逆,就这一条一辈子都任用不得;我阿玛年事已高、达福心思单纯不适合朝堂争斗;最主要是,阿玛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打压了不少其他与之不对付的臣子,不少人视他为眼中钉;如今他的党羽尽数斩杀抄家,大势已去,他在京城,只会徒增别人的报复。在盛京挺好的,有族人有旧部,我姐姐也在那里。若非太皇太后提议指婚,我也会自请跟去盛京。” 容若指了指懋勤殿,“所以呢?这么久以来,你和皇上之间到底算什么?难道全是虚情假意?” “容若!”挽月忽然转过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将情这一字看得如此重。我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什么都为自己着想。你不觉得我所做的选择,都是对自己最有利吗? 人先爱己,才能爱人。他也更爱己,所以从未放弃过搜集我父兄多方罪证;我也更爱己,所以从未放弃过提防他、从他那里打探消息。你说我们这样的人,配对彼此说那个爱字么?” 她目光灼灼,刺得容若有一分痛。 在他眼里,情这一事如诗如画,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重逢;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他的确从未想过,和权力争斗掺杂在一起的爱情,是否如雨中浮萍一般容易被摧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挽月喃喃道,“我不想再为了家人的起复而去选择跟他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对他利用。我阿玛还给他权,他放了我阿玛一马,我们之间真的两清了。我想好好的,也想他好好的。你代我好好照顾他吧!” 容若怅然若失,“其实早在一开始,我便想到过这一天。我劝过皇上不要接近你,他也再三克制过。可终究是情不知所起。若你真的不爱他,我愿你能有好的归属。若你爱,就不要让心里的结一直存在。哪怕不在一起,也希望你们能解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挽月心有微澜,不忍再与容若聊下去。 他望着挽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弯处,轻叹了一口气往懋勤殿大步走去。 太皇太后也来了,正在同许太医说话。 “皇上平时习武,身强体健,这次是近来忧思国事劳心伤神,加上急火攻心才会如此。不过依微臣从脉象分析,并无大碍。。待静养月余,便可慢慢调养过来,不能再大悲大喜。微臣这就与众太医去商量开调养药方。” 太皇太后颔首,对躺椅上躺着的孙子叹了口气。 玄烨:“孙儿让皇祖母担心了。您也不用过于担忧,刚刚许太医不是说了么,静养即可。” 太皇太后在凳子上挨着玄烨坐了下来,“唉,皇祖母啊,还以为你是个例外,没想到还是个多情种子。” 顾问行递来浸了凉水的帕子,放置到皇上额头,便退到了一旁。 玄烨却从躺椅上坐起身,将那绢巾取下,放到一旁,不无感慨道:“朕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低估了对她的心意。” 太皇太后劝慰他道:“其实,人这一辈子,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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