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毫无事先准备,二则这位李大人是南方来的汉臣,哪里见识过这些子大大咧咧、性子直率的京妞儿?一时不知所措,也是正常。 挽月不由向身后看看,这些满八旗的小姑奶奶们,在家里没少被宠,胆子也大也生猛。若是逢上徐乾学这样资格老的学究,尚且还能镇住一二。可像这位临时被提溜过来救场的李大人,人年轻,又是汉臣,一看就没什么根基,恐怕是対付不了她们。淑宁郡主又是个不谙世事的性子。 果然,她朝吴灵珊那儿一看,她正自己打开一卷书,看得沉浸呢,丝毫不管周遭在说什么、笑什么。 挽月轻轻推了推吴灵珊的胳膊,小声同她道:“格格,您管管。” 吴灵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满是困惑,“管什么?” 挽月心急,朝四周看了一圈,又冲李光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尊师重道。” “哦哦。”吴灵珊懵懂地点了点头,可她一向不擅长这些,让她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公开大声说话,更是难为死她了。但挽月既然开口,她便鼓足了勇气,回头柔声道:“都别说话了,咱们认真听李大人授课吧。” 挽月简直要原地晕倒。咱这位郡主还真是一点郡主架子都没有,性子太柔水一样!声音也柔!还是个比她还胜出一筹的终极社恐! 其实倒也怪不上,吴灵珊出身特殊,说起来也只是担了个郡主虚名而已,家中既无实权,还整日里如履薄冰度日。叫她如何有底气摆架子? 挽月皱了皱眉,索性大喝一声道:“嘛呢?都别吵了!” 这声一出,殿内当真是瞬间寂静、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挽月这儿来,便是前头案前坐着的李光地,也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惊得险些没拿稳书。 挽月:遭了,刚才太烦,一下劲儿没收住,是不是声音太大了些? 还好吴灵珊是个上路子的,趁着四下里安静下来的须臾,正色同所有人道:“你们都是来陪本宫读书的伴读,倘若不能在课上尊师重道、恪守本分,大可不必继续坐在这里。与本宫回一声,待我去跟皇上禀明,明儿不来了便是。”简而言之,谁再吵吵就卷铺盖滚蛋。 果然,这下子所有伴读都老实了下来,重新正襟危坐,看向李光地。 李光地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淑宁郡主和旁边的那位姑娘。这才发现后背汗都下来了。十年寒窗一朝进京赶考都没让他这么紧张过,心里不由埋怨上徐乾学一分:老师啊老师,您可把我坑惨了,这哪儿是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授课?这分明是一群猛虎般的姑奶奶!还好只是临时替一下,往后再有这种事情,他可打死都不再来了! 他翻开了手边的《史记》,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请格格和各位小姐翻开第一册。” 挽月同吴灵珊対视一眼,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李光地讲得帝王本纪引经据典、妙趣横生,一堂课罢,昭仁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 总算给対付过去了! 李光地收拾起自己带来的书册笔墨,放进书箱里,递给身后协助的内监,客气地道了一声:“有劳公公了。” 姜莲等人赶紧怂恿了锦春,那锦春也是个豪放性子,笑盈盈地站起来同李光地问道:“李大人讲得课着实有趣,又有见地。不知明日,可还会再来为郡主和我等授课?” 李光地一听这话,额头上又不由自主地冒汗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应当不会了。微臣才疏学浅,诸位金尊玉贵,自有翰林院其他老师前来。在下还要回翰林修编未完成的书册,请恕不能久留,告辞了。” “不来了?”锦春悻然回到自己座位,收拾起东西来,一边纷纷向淑宁郡主请安告退。 挽月自是同吴灵珊一道回去。 没人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打趣道:“瞧方才那位李大人,跟身后有猛兽追似的,几乎是抱着书逃出了昭仁殿。” 吴灵珊笑道:“你这么说,可是把咱们所有人都骂进去了。谁是猛兽?” 挽月笑着求饶:“我们是猛兽,格格自然是纯洁无瑕的月中玉兔。”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漂亮话儿了?” “漂亮人说漂亮话儿。” 吴灵珊笑而不语,见挽月手里提着个食篮,不由好奇道:“刚才我就想问,你从外头回来就多了个这个,是你阿玛托人带给你的吗?” 挽月一提,“哪儿啊,一个马屁精硬要塞给我的!” 吴灵珊一怔,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挽月莞尔一笑,“您甭管谁送的了,我请您一起吃。” 二人有说有笑,一路往咸福宫的方向过去。 满达暂时被安排住在东六宫中的住所,因着这边目前无妃嫔居住,也正好可以避嫌。塔娜已经将路上遇到挽月的事情添油加醋全跟自己父汗背了一遍,自己则伏在吉雅身旁。满达没有说话,吉雅一边抚着自己女儿的背,一边同丈夫说道: “我知道这鳌拜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可也没想到她的女儿倨傲至此。塔娜固然是误以为她是宫女才说出那番话来,可她也认出了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是蒙古部落的贵族,说话也未见多恭敬。若就白白咽下这口气,岂不是会叫宫里人看不起我们科尔沁?” 满达坐下,略微沉思,半晌才道:“上个月在南苑狩猎,你说的这个女子,我见过。”他转过脸去望着吉雅,淡淡一笑,“确实胆子大,当初准格尔部落的僧格借机发挥想要为难大清郡主,这个女子身为伴读替郡主挺身而出。具体我就不跟你们描述了,只不过……” 他顿了顿,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瞧皇上似乎待她很不一般似的。” 一听这话,塔娜立马支棱了起来。“什么?皇上喜欢她?我就说怎么一见到就觉得有股狐媚子的味道!” 满达対女儿严厉训道:“父汗再跟你说一遍,关起门来在自己宫里,你想怎么口无遮拦都行。出了宫殿的门,你这嘴上必须得有个把门!像狐媚子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対任何人都不可以。父汗并未说皇上喜欢她,只是想提醒你,这个瓜尔佳氏有可能是你的劲敌,你莫要轻视,更不要得罪。要知道她的阿玛鳌拜,恐怕连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要礼让三分。你可莫要惹祸!” 听了满达的教训的话,塔娜自是憋了一肚子气,“还以为同父汗说了,父汗会心疼我。没想到还是让我忍。这叫女儿这性子如何忍得了吗?早知道来了京城这么憋屈,还不如不来!” 满达深知自己女儿任性,平时也是自己娇宠长大的,可为了部落巩固势力,他也不得不如此。“父汗只有你一个女儿,不心疼你心疼谁?你可知你那些叔叔家的堂姐妹们,有多少都想嫁来?到时候她们就成了主子,你见了还得跟她们行礼,你愿意么?” 塔娜赶忙抹了抹泪,“那自然是不愿意的。” 满达颔首,“这就対了。你不是小孩子了,要收收性子。你也不必太心急,眼下哄好太皇太后才是正事。你回头就让婢女收拾收拾东西,搬到慈宁宫去吧。太皇太后让你跟她同住,足以见得她还是向着咱们科尔沁的。只要她瞩意你,往后不愁地位。其他都是次要的,你明白了吗?” 说罢,满达又叮嘱了一下:“此外,仁宪太后虽说如今在后宫里形同被供着的菩萨,除了位分尊贵无实权。但她毕竟也是圣母皇太后,是和太皇太后一同将皇上带大的。没有血缘也有情分在。其实论辈分,我与她才是平辈。她在这宫中没有什么依靠,你多去陪陪她,将来多一个袒护你的人也是好的。” “知道了。”说了一大车,能进塔娜耳朵的并不多,只嘴上应付了一下。 “阿布,额吉,那女儿便收拾东西搬到慈宁宫了。”塔娜撅着嘴,老大不情愿地行礼告退。 待女儿走后,满达才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了,我根本不会带塔娜过来。她不合适。” 吉雅有点心急忍不住替女儿辩驳:“塔娜只是太率真,还小,多提点提点就好了。” 满达再度叹气,“我是不能在此久留,过几日就要回蒙古去。你是可以多待些时日,务必多教教塔娜。” “是。”吉雅却若有所思,“大汗,可我总觉得下午碰见的这个鳌拜家千金,往后会不会是塔娜的一大阻碍?她生得太好看,今日打扮素净,若是薄施粉黛,恐怕男人的魂儿都能被勾去。” “不足为虑。”满达摆摆手,“正因为她阿玛是鳌拜,所以她永远成不了皇后。鳌拜结党营私,已经成了帝王心腹大患,清算他是迟早的事。” 听满达这么说,吉雅稍微放下点心。 出了宫门,主仆几人一同走着,父汗大妃不在身边,塔娜方流露出一点本性来,不屑地道:“什么权臣?要我说就是他们皇帝没约束好底下人,你看在王帐里,哪个贵族敢対我父汗龇牙?抽不死他们!” 婢女听得心惊胆战,赶忙说话打岔道:“公主,前面就是慈仁宫,您路过要不也去给太后请个安吧!” 塔娜本来懒怠搭理,可一想到父汗的叮嘱,只好漫不经心地道:“去吧去吧!” 慈仁宫和慈宁宫比,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太皇太后宫中随处可见花草,如春日般生机盎然,叫人一进去就心旷神怡。可这慈仁宫里却是人少又寂静,唯有檀香扑鼻。 塔娜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驱赶些味道出去,心里道:这太后怎么过起吃斋念佛的日子来了? 连太监宫女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见到塔娜,仿佛八百年没见过人似的,全都愣愣的。 塔娜一脸嫌弃,“通报一下太后娘娘,就说蒙古科尔沁塔娜来给她请安。” 不一会儿,先前在慈宁宫里跟在仁宪身边的玉珠姑姑便走了出来,看到塔娜似乎十分惊喜,“是塔娜公主啊!快进来!” 仁宪太后正在闭目养神,打坐念经,一听说塔娜来了,十分高兴地放下了手中珠串,“是塔娜呀!”再一看她身后婢女带来的一堆东西,不由换了张笑脸,“这……都是带给哀家的?” 塔娜心里也不大瞧得上这个看起来木讷笨拙的太后,但奈何阿布叮嘱,于是便笑笑便同仁宪太后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这些都是塔娜从老家带来的,不成敬意,您别嫌弃。” 仁宪太后心里乐开了花,虽说她是太后,可太皇太后不待见她,皇帝同她也不是一条心,皇后是个病秧子。往日那些老妃嫔死得死,病得病,在后宫愿意奉承她的人是真没有。 她这个太后当得,也只剩下长寿了。 眼见塔娜送来的贵重东西,连带着方才在慈宁宫対她的成见都消退了许多。 “孩子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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