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夜已深了,您起来歇着吧。明儿还得上朝呢!” 玄烨目不转睛,背影岿然不动,只淡淡动了动嘴唇,“太皇太后歇下了?” “哎,已然歇下了。”顾问行温和道。 “嗯。”玄烨应了一声,有些微失望,却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打招呼,便和太皇太后这般耍心眼子,算计着让科尔沁的人主动提出离京,也歇了要将公主嫁过来的心思。太皇太后不与他计较归不与,可那毕竟是她的娘家人,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理应给皇祖母赔罪,可那个少女也是被他利用了,是无辜的。 自己原本也只是试试,所以那天才心血来潮,故意让梁九功送她回去。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为何不拒绝让梁九功相送呢?还是说,她同她阿玛一样,本身就是好大喜功、喜好炫耀荣威的人?所以才贪图宠爱,得意洋洋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该! 谁让她贪心、短浅、虚荣,被他利用着了吧! 膝盖处传来钻心的酸麻,汗珠也顺着额头滴落在脖颈间。 该! 让你笑朕送的点心甜腻!这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脊背和腰间始终紧绷的弦突然崩断,玄烨蜷缩伏着跪拜在身前,顾问行赶忙过来扶起,“皇上!您起来吧,当心龙体啊!” 玄烨轻轻推开顾问行,依旧一言不发。 顾问行轻叹了口气,“皇上,奴才刚从慈宁宫回来。去万佛堂看过了,那里的宫女太监都撤走了,眼下大殿就剩挽月姑娘一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终于,玄烨抬了抬眸,神色间似有动容。 顾问行知道自己戳到点子上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一看就是太皇太后故意放松的,这会儿没旁人,要不您去瞧瞧她吧。” “不去了。” 顾问行忍不住腹诽:嘿!您说都这会儿了,您还嘴硬个什么劲儿! 他不能再看皇上继续跪在这里了,只得再用万佛堂那位为借口继续劝。 “皇上,挽月姑娘这会儿只怕心里比罚跪更难受。她要是知道您去看过她,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玄烨未做声。 顾问行知道,这就是心里应允了,于是赶忙冲外头的三福和四喜吩咐,“快扶皇上起来!您慢着些,起猛了留神头晕,您今儿晚膳也未用。要不奴才先扶您去……” 玄烨沉着脸,眉间似有疲态,“不必了。”三福和四喜已经扶着他坐下,双腿确酸痛,他不由想起万佛堂的人来。“龙辇。” 夜色深,甬道风声灌耳,如虎啸龙吟。 “姑姑。”披着斗篷的两个小姑娘站在毓宁跟前,“天儿凉,求您把这个带给挽月吧。”马令宜偷偷将两个护膝还有一包吃的塞到毓宁手中,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犹豫再三嗫嚅道:“早晨那事儿也不怪她,公主一直都同她说话那样儿……我们都在旁边听着呢。” 毓宁虎着脸,训斥道:“令宜姑娘可千万莫要在宫里说这种话!您是在质疑太皇太后罚人罚的不对吗?” 马令宜忙一低头,小声道:“令宜知错了。” 令宜胆小,陈佳吟也急了,生怕没帮到挽月,反而更添连累,赶忙悄悄把一个装有银锞子的荷包悄悄塞到毓宁姑姑的袖子中,“姑姑,您就帮帮我们吧,请您喝茶。” 毓宁叹了一口气,将荷包放回到陈佳吟手中,也可怜这两个小姑娘,“不是姑姑不帮你们,实在是眼下不适宜帮。这科尔沁的人还没走呢,太皇太后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们俩呀,就先回去歇息吧。姑姑也偷偷告诉你们一声,淑宁格格已经着人去关照过了,给送了吃的。” 令宜和佳吟互看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毓宁平日里带小宫女,自己年纪也大了,最喜欢这些孩子们。这宫里一人受难,其他人置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情义抵过千金,很是难得。 “快回去吧!免得让人抓住把柄,也要发难你们。挽月姑娘那边,无非就是小惩,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宠她的人多着呢。”毓宁话到嘴边未说出口。毕竟人家阿玛是鳌拜,皇上对她也格外上心似的。 “多谢姑姑。”陈佳吟带着马令宜向储秀宫走去。 虽说毓宁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两个小姑娘多少也懂。今儿早上她们后知后觉,也听说了皇上让梁九功送挽月回储秀宫的事,心下也不免感叹。 “毓宁姑姑说的对,挽月姐姐有人宠着呢,咱们也不用太担心了。”令宜一边宽慰陈佳吟,也忍不住了流露出羡慕,“有人宠着真好。不像我,家里姐妹多,又是老幺。” 陈佳吟却道:“羡慕吗?我倒觉得也不好,还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不然也不会惹了今儿这事儿。我宁愿不进宫了,找个郎君一心一意待我,家里人口简单、姑婆和睦。” 令宜笑笑:“我都行,随遇而安。” 远远的,一队灯火向这边移动来。 陈佳吟赶忙拉住马令宜的手,小声道:“来人了,快走!” 雨已停,夜风偶尔大作,裹挟着树叶间积蓄的雨露甩到行人的身上。起了浓浓的雨雾,甬道上晦暗不清,挑着灯的宫人像山林间移动过来的萤火,伴随着簌簌的脚步声。 “呜呜,困死了~”刚刚趁着没人,挽月窝在蒲团上歪着头眯了一会儿,大抵是跪着的姿势太难受,也只是浅浅地进入了梦乡片刻。都是做了些断断续续、稀奇古怪的梦,此时迷迷瞪瞪醒来,也不见头脑清明,反而更加混沌。 她用手捂了捂眼睛,又揉了揉脸,抬头望了望佛像,这会儿更加寂静无声,心里不由更觉发毛。只好说出声来,给自己壮壮胆子。 “佛祖,我方才跟您念叨的,您都听到了么?您要是信徒太多没听着,那我再跟您念一遍。” 挽月抽搭了一下鼻子,觉得困顿感更重了。 虽说刚刚不知哪里冒出来两个宫人,把万佛堂的门帘给装上了,这会儿屋里暖和了许多。可到底太过空旷,风不从门进,也从四面八方而来。要知道被罚跪在这个地方,她就多穿点了。 一阵寒意又从背后侵袭而来,风过额头,带来一丝清醒。空气中除了浓浓的檀木佛香,还有一股子很好闻的味道。 那味道,她之前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龙涎香?! 挽月没有转身回头,能感觉到有人此时正站在门外。心里一下子涌上来各种情绪,有惊喜,有埋怨,有气愤,有讨好,有咒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昨儿晚上他让梁九功送她回去,她不就知道被人当箭使了么? 自愿跳进别人挖好的坑里,现在怨不得谁。 那味道一直没散没远去,可见人还未走。但也不见靠近,也不知道此时心里憋着什么心思。 挽月越想越气,气门口那人,更气她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顿时生出一个想法。先是两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言自语道:“困。”旋即倒头一栽,就这么睡在了地板上。 “哎!”门外抑制不住传来一声轻呼,指尖一用力,竟是生生抠掉了窗棂上的一块木。 门口的棉帘被猛地掀开,脚步慌乱急促,几步便到了她的跟前。笑意在唇边不动声色地绽了绽,很快便收敛了下去,紧紧抿着唇,眉间紧蹙,好像受了无限委屈似的,囫囵的睡梦中发出轻轻呓语。 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脖子和脸颊,先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一段距离后,接着便落入到臂弯之中,环住了她。然后是解开披风绳子的声响,那股龙涎香的味道将她紧紧裹住,暖意围绕上周身。 挽月闭着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好香!真暖和! 那手拢了拢披风,似乎就要抽离。 这就要走了? 挽月猛地一抓紧,将那胳膊死死抱在怀中,顺势头一歪一靠,倒在了身边这个宽大的怀抱之中。依旧紧闭着双眼,佯装发出梦呓,“登徒子!哪里走!跟我去见官!” 玄烨一愣,只觉得自己怀中什么东西一沉,像有只毛绒绒的小狐狸钻了进来,赖上他不走了。还从未这么近地见着她闭着眼睛的样子,长长的睫羽沿着好看的眼形在微微颤动着,小口要张未张,发出轻轻的喘息。 他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正在被一点一点点燃。 挽月在心里不停祈祷念道:带我走带我走! 想象中的悬空被抱起没有实现,脑门上却被冰凉的手拍了一巴掌。 这下挽月错愕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那人清冷的眸子,眼底尽是嘲讽和精明,仿佛已经将她那点心思看透。 “不装了?” 挽月愠怒,索性坐起,“你怎么知道臣女是装睡?” 玄烨轻轻嗤笑了声,“睡着的人,眼皮根本不会动。朕刚到的时候,你还在对着佛像念念有词,一会儿就倒下了。难不成你是睡佛转世、入睡那么快?” 挽月觉得心口有股子气堵上了。 眼圈微红,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垂眸别开脸去,“皇上喊臣女去习武堂,同臣女说了那么多心里话,臣女当时满心欢喜,以为皇上愿意与臣女交心。没想到从头至尾都是骗臣女的,是拿臣女当箭使,好惹那科尔沁公主不悦,自请离宫。” 玄烨被她点破,不免心虚起来,也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却下意识地反驳,“胡说!朕几时骗过你?” “骗没骗的皇上心里清楚,反正臣女心中坦荡。”挽月用手擦了一把脸,将有些乱了的头发别到耳后,柔美的下颚线掩饰不住脸上的倔强本色。“臣女知道自己是鳌拜的女儿,就因为这重身份,不论对皇上说什么、做什么,皇上都不会完全相信。即使臣女看出了皇上最近的苦恼,宁愿冒着被太皇太后苛责的风险,也去将计就计地替皇上做这一遭事儿,皇上也不领情。是觉得臣女活该吧?” 玄烨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只觉这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便先同她道:“起来吧,先回去。” 挽月转过脸来,“是太皇太后罚我在此,未有发话,臣女不敢擅自离开。” “明儿朕去同她说。” “不可,皇上还是请回吧!” 顾问行站在门口,看得干着急:这俩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倔! 玄烨来了火,忍不住想要出言训斥她犟,在对上那眸底的一片柔波后,所有的脾气都烟消云散,只得半是无奈半是哄道:“你这个人不是一向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这话倒是戳心窝子了。 她的确是那样的人。 挽月眨了眨眼睛,一想也是,于是便双手搭着玄烨的手,尝试着站起。不站不知道,跪了那么久,整个人都麻了,膝盖以下冰凉,脚底无力支撑。不由“哎呦”一声,向前就要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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