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又惊又不解,“可……从祖父那一辈起,咱么科尔沁就一直与大清联姻,吴克善亲王当时可是说过,大清要与科尔沁世世代代这样下去。这怎么会呢?” “其实我来的时候就有预感。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如今的大清兵强马壮,不再是打天下而是守天下。后宫里即使需要女人,也不再是蒙古妃嫔半壁江山的时候了。只怕往后满军旗和汉军旗大臣们家的女子,才是皇上他们拉拢的对象。” “我就不信,大清连蒙古的支持也不需要了!” 满达不以为然,“蒙古部落的支持自然是需要的。但蒙古不止一个科尔沁部落,还有很多其他部落。其次,支持也不一定非要用联姻这种方式,兵马、城池、盟约……他们只不过是不想再让后宫之主出自蒙古罢了。这现如今的中宫,不就已经不再是博尔济吉特氏么?” 吉雅渐渐明白过来,“也罢,若不是为了巩固你的位置,不被你那几个兄弟所觊觎。我也不会愿意把女儿千里迢迢地嫁过来。塔娜被我们宠坏了,她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待在宫里。带她回去吧,找一个部落里的贵族,待在咱们身边,她会过得很幸福的。会比她嫁到这里当皇后的姑奶奶们幸福。” 满达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去找皇上;你去找太皇太后。这该为女儿挽回的颜面,还是要的。” 马奶茶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苏麻喇姑给张罗着上了点心。 “这怎么也没待多久,便要回去了?”太皇太后同吉雅不舍又不解地道,“你们回去也就罢了,说好的要把塔娜留在哀家这里。哀家还没好好看上几天呢!可是孩子受了什么委屈了?” 吉雅忙谦逊低头道:“太皇太后说得哪里话?您与我们都是娘家亲人,怎会让孩子受委屈?孩子说了,御膳房的吃食虽精致,却分外想念家乡的马奶酒、牛羊肉。也舍不得离开额吉和阿布。这孩子从小野惯了,还是让她回到马背上去吧!” 太皇太后心下了然,不由笑道:“其实塔娜这个孩子呢,哀家也觉得不适合拘在宫里。这深宫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就连哀家呀,也时常在怀念小时候在科尔沁的蓝天白云下,骑马的恣意生活。哀家知道满达那几个兄弟总对他不服气,也弹压不住底下的贵族。你们放心,皇上在你们来的第一天就同哀家说了,封满达为亲王,指定你们的儿子为世袭。哀家再让你们带一封信回去,给哀家那些呀,家里的老长辈们,都说上一说。让他们务必支持格朗满达,把科尔沁部落好好带下去。这样一来,他那几个弟兄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吉雅顿时心花怒放,起身行礼,“如此就多谢太皇太后体恤了!我与大汗必当世代效忠大清,效忠皇上和太皇太后。” “别这么说,快坐下坐下,咱们都是亲戚不是?暂时做不成姻亲,那也是有血缘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哪!往后说不定,咱们这边的格格也会嫁去科尔沁呢!” 太皇太后同吉雅都笑了。 吉雅心中大石头落地,既达到了此次来联姻的目的,还不用把女儿留在京城,自然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太皇太后也知道大事落停了,也该给吉雅她们全个面子。“听说,塔娜这两日在昭仁殿,和人起冲突了?” 吉雅忙道:“也怪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宠坏,脾气不大好。都是小姑娘家口舌之争,没什么的。” “把哀家当外人了不是?” 吉雅客气地笑笑,知道太皇太后这是刻意要给塔娜挽回一下面子,便也不再推辞,“便是鳌拜打人家的千金瓜尔佳氏,太皇太后真的莫要追究,皆是小事。” “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凑到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皇太后蹙眉,“竟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哀家?欺负哀家待在这慈宁宫里成日里侍弄花草,就如聋了瞎了一般吗?” “是奴婢的错。奴婢也是怕您动气,那鳌拜……” 太皇太后果真动气,动了动手中的龙头杖,“把瓜尔佳氏叫来,罚她到万佛堂跪着思过。没有哀家允许,谁都不许替她求情!就算鳌拜来了,也不许!” “是。” 吉雅心里清楚,这也就是做给他们看的,不过也算全了塔娜的颜面,倒也不奢求什么了。便也不多言语,同太皇太后笑笑。 “唉,这个鳌拜你是不知,他女儿尚且如此,本人就更嚣张跋扈。有时候,连哀家和皇上……都要忍耐。哀家和皇上也需要科尔沁的支持。还是让孩子受了委屈,哀家就给孩子添万两黄金与牛马千匹,搁在她将来的嫁妆里吧!”说着又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串珠子,“这珠子呀,是哀家与太宗成婚的时候,他亲自与哀家戴上的,哀家就送给塔娜了。” 吉雅赶忙起身,“太皇太后!使不得呀!” “拿着!拿着!” 万佛堂里佛音袅袅,檀香冉冉,金身的佛慈眉善目俯视着莲花座前跪着的少女。 宫人给烛火添完灯油后,便纷纷退出了佛堂,只留下她一个人。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寒风透过窗棂的雕花间,吹得烛火直晃动。佛堂静谧,唯有风声和雨声仿佛是低低的梵音吟唱。 挽月微微合上眼睛,在心中虔诚地念着。 门口撑着伞的妇人悄悄看了看,不由有些心疼,轻轻地将门合了合,待走出了几步之后,方对宫人吩咐道:“都几月份了?还不赶紧把佛堂的门帘换成棉的!” “奴婢这就去办!” 苏麻喇姑摇了摇头,径自回了慈宁宫。 “你去佛堂了?带来一身檀香味儿。”太皇太后正戴着她那玳瑁的老花镜看着书册。 “嗯。”苏麻喇姑点点头,“外头下雨了,怪冷的。奴婢让宫人给万佛堂换个棉帘子,没眼力的东西,还要奴婢提醒才去做!” 太皇太后心知她生气的地方,不由笑了笑,“你呀,是替玄烨心疼那个丫头了吧?” 苏麻喇姑没有否认,反倒生起了太皇太后的气,“您要做给科尔沁的人看,意思一下就行了。何必动真格儿的!那穿堂风多冷呀!” 太皇太后头也不抬地道:“人家俩人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呢,故意使之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呢,明明知道,还愿意替他去激塔娜动怒。不论怎么说,塔娜也是哀家科尔沁的娘家人。他们倒好,合起伙儿来算计,为的就是让满达他们主动提出离开。你说他们俩多可恶?罚她呀,不屈!” “那……那坏主意也是皇上起的头儿。小姑娘身子弱,若是跪坏了,皇上不该心疼了么?” “谁的人,谁心疼!跟哀家没关系!你呀,少操心!坐下坐下,来陪哀家看看这个!”太皇太后冲苏麻喇姑招招手,“不要掺和年轻人的事儿,一会儿有人比你更沉不住气。”
第51章 怀抱 雨还在下着,从晌午开始就没断过。佛堂外的天色从阴暗的灰白渐渐转为深黑。一帘雨幕将这里隔成一座孤岛,连白日里那些洒扫的宫人此时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佛堂大殿被就空荡,这会儿四下里无人,仰脸入目的便是一面墙那么高的金身佛像,挽月忍不住摸了摸胳膊,白皙的皮子上已经起了一层小点,也不知是给冷的,还是瘆的。 她打小儿就怵各类寺庙、道观,有人陪着一起进去还好,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无端对里头巍峨矗立的各种神佛像心生敬畏,甚至是恐惧。在民间有一种说法,若见佛像则心生怖意,皆因此人心有前世未了的业障,心不宁,才会恐慌。 业不业障的她不知,她只知道再跪下去,她这腰得折了、膝盖也得废了。 杀千刀的爱新觉罗玄烨,利用了她,还害得她在这儿吃苦受罪,人家连个面儿都不露!当真是帝王无情、男人无心! 挽月左顾右盼,确信此时并无宫人窥视,两手撑着蒲团,轻轻地抬起了腿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啊!哎呦呦!”还未离开蒲团一尺,腿便不由自主地又落了下去。方才不动还好,已然麻木。这会儿刚挪动了动,更觉腿间有无数虫蚁啃噬,酸麻疼胀;又如在雪地里冻了一宿一般,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双腿。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就只弓着身子弯着腰,双手合十跪拜在佛前,喃喃地念念有词:“求佛祖保佑,雨停了、风停了、暖和一点;求佛祖保佑太皇太后开恩,放我回去;求佛祖保佑……如若挽月所求佛祖不愿应,那便再求佛祖,我不好过,那个人也别好过。”我哪儿疼,那个人也哪儿疼。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听见了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虔诚祷告”,香案前的烛火猛地晃了晃,火苗一瞬间似带着愠怒不满,继而又恢复平静。 夜风一丝一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隔着门板发出声声呜咽。 顾问行站在乾清宫廊下,抬首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明儿立冬啊!往后天儿就更冷喽!” 三福和四喜都站在门口,“师父。” “皇上还没起来呢?” 三福和四喜相视一眼,摇了摇头。 得!还得他再去劝劝!顾问行收了伞,走向勤懋殿一处小的宫室。 宫室里头的一面墙上,悬着大清几代帝王画像,从努尔哈赤到爱新觉罗福临。皇上每回有了心事,皆会在这里跪上一会儿,对着先帝的画像说上好一阵子话。 可这次,竟是从晌午时分一直跪到现在。也不许旁人进去,也不见人出来。除了顾问行还能说上两句话,旁的一概不理。 三福他们也很纳闷,明明科尔沁的格朗满达可汗来议事的时候,两个人还说得好好儿的。走的时候,皇上还同可汗一直走到门口,可汗也很是高兴。怎么之后就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主子不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不敢多嘴多看。 他瞧着师父去了一趟慈宁宫,八成是去同太皇太后请示法子去了。这会儿见师父回来,三福也稍稍放下心来。 顾问行走进了偏殿,果真见皇上依旧对着顺治爷的画像长跪不起,腰杆笔直,仰面望着。跟随皇上多年,这样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年多一些,这两年愈发少了。他看在眼里,心里却清楚得很:宫里对先帝的过世讳莫如深,太皇太后不许宫人提及。 可在皇上的心中,那是他的皇阿玛呀!那么小的孩子便没了爹娘,虽有太皇太后疼爱,可终究还是缺了点什么。每当有心事,皇上便会来此,对着画像说说话,诉诉苦。说完后,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上朝、临政。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大一样。 顾问行刚去过慈宁宫万佛堂,一看便知晓皇上为什么要跪在这里了。原来是陪着的! 人打外头进来,还带着一身雨雾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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