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灵动如百灵鸟黄莺婉转,光听声音,只觉得这是个极随和极好说笑的女子。 只是这笑声落在单嫣耳中,却令她不寒而栗。 的确,这是武姝的声音。 只是在说话的语气和语调上,有些微微的不一样。 从前在北平王府的时候,武姝素来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管是行事还是说话,都是万般的温柔如水,可是眼前这个人说话却是快言快语的爽利,这一听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一样,何曾有武姝那温柔千金的模样? 这么一想,单嫣就有些迟疑。 可是又不敢立马抬头去看,怕在这位“萧妃”跟前失了仪态。 “别拜了,夫人请坐吧。”顶头上的“萧妃”笑道。 “臣妇谢萧妃娘娘恩典。”单嫣恭顺应了声,便随着牵引的宫女重新归了座。 那边“萧妃”亦上座,单嫣先时还低着头,却只听到“萧妃”笑说:“我原想着夫人来我这儿吃酒能轻松些,不过瞧夫人这模样,倒是我让夫人更觉不自在了。夫人不妨抬头与我说话吧,北平王一家为皇上镇守幽燕九郡,算起来北平王爷与叔父靠山王是一样的辈数,咱们就如同平辈的妯娌一样,放开了说话才亲密呢。” “萧妃”的笑声连连,听着很是叫人亲切。 只是单嫣却万不敢觉得她亲切。 “萧妃”越是这样的说话随和,她就只觉得背后处处阴险。 “是,臣妇应娘娘的话。”单嫣还是笑了一声,照着“萧妃”的话将头抬起来。 抬头的那一瞬间,单嫣的目光触及坐在主位上的“萧妃”。 一刹,像是有人在心口上砸了一拳。 那张脸的轮廓、眉眼,的的确确就是从前武姝的轮廓。 看着是武姝,可是又与从前的武姝不同了,与那时在凤鸣城遇见的萧玉奴也不同。 北平城时的武姝,总是一身绿萝裙,黑发白肤,眉目里透着楚楚的温柔如水,一颦一笑皆是温婉; 后来在凤鸣城遇见她的时候,浑身是伤,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瞳孔里全然是灰烬般的绝望; 可是现在再逢这张脸,与从前的两张却都截然不同了。 身为宫妃,身上穿着的是软烟罗制成的衣裙,衣袂裙角上绣着金线,头发绾成妇人模样,高髻云鬓之上插着凤钗金簪,眉眼精心描画过,举手投足之间,漫出一股子养尊处优的闲散,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不是温柔清澈,而是带着一股子邪气媚色,比之从前的清纯模样,如今的低眉敛目,都叫人心动不已。 那是一双会勾人的媚眼,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带着三分脆生生的野味辣劲。 如此美人,便还真是那些后宫寻常的庸脂俗粉所不能及的了。 模样还是武姝的模样。 可眼神却好似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那一瞬,单嫣有些茫然。 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武姝、是那时候在凤鸣城遇见的萧玉奴,那她又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说来也怪,自从在凤鸣城之后,便再不知武姝的去向。 她与罗成成亲三年之间,偶然也会想起这么个人。 可只是她问起罗成的时候,他却从来都是含糊过去,也未曾说清楚。 包括那时在凤鸣城,他是如何将她从杨广的手中平安换出来的,他也从来不说。 而武姝正是从那个时候彻底杳无音讯的。 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萧妃”,单嫣不禁有些怀疑。 “萧妃”看着单嫣望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垂眸淡淡的笑起来:“燕山公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我便出神?” 单嫣听闻“萧妃”开口,方才察觉自己适才有些微微的失态,于是连忙起身告饶:“叫娘娘笑话了,臣妇只是今日方才抵达洛阳,旅途之中有些疲乏,是以刚才不小心出神了。还请娘娘容量。” “萧妃”听完却笑道:“这有什么?燕山公夫人请坐。” 说着招呼身边的宫女们,请单嫣重新落座。 “原来是燕山公夫人旅途疲惫,是以出神。”“萧妃”笑起来,眉目媚态横生,眼波流转一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声道,“本宫还以为,是燕山公夫人见了我这张脸,很是惊讶呢。或是夫人从前也见过与我长得很是相似的人不曾?” 单嫣心中陡然冷汗直下,背脊一刹湿了一大半。 “怎会?”她牵强地笑了两声,“娘娘出身宫中,容貌倾城,臣妇在外乡野,怎见得如娘娘一般美貌之人?” “萧妃”的出身,外面皆传是从小养在宫中的宫女,后来一朝沐皇恩,这才一步步升到了如今的妃位。 可听“萧妃”这句话的时候,单嫣心里却陡然坐实了她的身份。 她更加确信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一定就是武姝。 今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现在,谁也不去挑破那一层窗户纸罢了。 “萧妃”坐在台阶主位上,垂眸淡淡笑着看着她,听闻单嫣的答话,抬手用手轻轻抚了抚白玉般的脸庞,低笑道:“燕山公夫人可又是哄我呢?外头的女子千千万万,貌比花娇的的女子多如牛毛,本宫不过是中人之姿,怎及夫人的话呢?便是夫人,也是倾城貌,想来也是这般好模样,才引得燕山公垂怜吧?” 单嫣垂眸:“臣妇不敢与娘娘比肩。” “萧妃”嘴角衔着笑,眼眸深处却是冷意层层。 “夫人太过谦了。”“萧妃”一笑,又问道,“看夫人年岁不大的模样,如今几岁了?与燕山公成亲几年了?”一边问着,一边抬手招呼了身旁的宫女,将桌上已经冷了的饭菜撤下去,重新换上一批新的菜色。 单嫣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臣妇如今已将二十二岁,与燕山公成亲今年已是第三年。” “哦,这样。”“萧妃”听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笑道,“那果真是琴瑟和谐了。” “不敢当娘娘称赞。”单嫣低头道。 “萧妃”继续道:“那三年之中,膝下可有孩子了?” 单嫣道:“没有。” 听到这句话,“萧妃”的眼底涌出几丝讥诮,嘴上的话却仍旧说得十分惋惜,“哎呀,那确实是可惜了。这么说来,如今王府当中,燕山公可该也置了几房妻妾了?这男人底下没个孩子可是不行,更莫论你罗家满门忠孝,这接班的人,可得早有些才是。” 单嫣低头听着,只觉得“萧妃”这话越说,后面越有几丝冷嘲热讽的意味。 “回娘娘的话。”单嫣不动声色开口,“虽说三年当中臣妇无所出,只是燕山公待臣妇很好,公婆也从未拿子嗣的事情来说。想来这儿孙福也不是一时能急的,当年臣妇的公爹与婆母二人,也是成亲多年方得燕山公一子,是以如今也都不着急,只待缘分来了,孩子自然会有,娘娘话中说的妻妾……北平王府自来是没这个规矩的,臣妇的公爹婆母,还有臣妇并燕山公,都是一双人。除夫妻外,再没有旁人。” 单嫣垂眸说的一席话,说得温和从容,不疾不徐。 “萧妃”在座上听着,原本脸上得意的一丝笑容也渐渐烟消云散成一片眼底的阴霾。 她手中剥着一个金桔,纤长尖锐的指甲在听这番话的时候,渐渐发狠戳进金桔当中。 手中的一个金桔已然被扎得汁水淋淋,她面孔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温和。 “是么?”她抬眸笑吟吟地说,“那还真是令人羡艳哪。” 单嫣垂眸,客气笑道:“如今萧妃娘娘您冠宠六宫,方才是天下女人羡艳不来的。” “萧妃”提着筷子,夹了两口菜,单嫣抬头看着她,就听见她低着头,笑声渐渐冷下来。 “羡艳么?不,该是我羡艳夫人才是。夫人方才是有福之人,当年从天而降,抢了原本属于旁人的东西,今日却还能活得这样悠游自在,该是我羡艳夫人,哪里是夫人羡艳我呢!?” 话音越说越狠,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不知是单嫣的那句话触怒了她,“萧妃”一刹那之间狠狠地将手中的筷子摔了出去,“当啷”一声,敲在一旁放置的碗上,顿时惊起满室的宫娥们慌忙跪下,低眉顺眼连声道:“娘娘息怒!!” 单嫣亦一时没想到“萧妃”会突然发疯一样,看着满室的宫女们都跪下赔罪,也慢慢站了起来,只看着“萧妃”的方向不做声。 “萧妃”摔了碗筷站起身,而后抬手扶了扶鬓角的金簪,垂眸眉目里又重新换了笑意,只低眉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一圈宫人,便笑道:“都跪着做什么?本宫吓着你们了?出去吧,有你们在,本宫与燕山公夫人也不能尽兴说话。” 底下的宫娥们都战战兢兢,生怕在这儿服侍一会儿又惹了她的不痛快,现在“萧妃”发话叫她们出去,她们是巴不得赶紧出去,于是忙写了恩,纷纷退出了殿外候着,只关了门令“萧妃”并单嫣两个在宫室当中。 随着门栓落上的声音,“萧妃”方才拖着摇曳的裙摆从台阶上缓缓坐下来。 她停在单嫣的桌前,隔着桌子举起单嫣桌上的一杯酒,盈盈笑着敬她说:“本宫一时失手打翻了碗筷,吓着燕山公夫人了。来,这一杯酒,算是本宫给夫人赔罪的!” 说完,一饮而下。 饮酒完毕,忽而又扶着桌子笑起来。 笑声方未歇下来,她猛地扶着桌子探身过来,凑近单嫣的跟前,瞪着一双眼睛疯狂地笑着看着她说:“只是夫人抢了别人的东西,真的还能理所当然的说出这样的话么?抢了原本应该是别人的位置,难道夫人真的连一点点羞愧都无吗?” 单嫣站在桌后,看着“萧妃”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漫着狰狞的疯狂与扭曲。 她连声地质问着她,句句都是咄咄逼人的口气。 一刹,单嫣竟有些被她这疯模样吓住。 “萧妃”的狰狞地看着她,忽然仰天狂笑起来,渐渐地,她收拢了笑声低头下来,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启唇冰凉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单嫣,你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呢?嗯?” 单嫣看着面前这张装饰在金簪宝石之中的漂亮的面孔,思绪渐渐从多年之前的往事里抽离出来。 “萧妃”,不对,应当说是武姝,正眼中狰狞冷笑地望着自己,讥诮地反问:“怎么?燕山公夫人贵人多忘事,把我忘了么?” 单嫣的指甲攥在手心当中,她咬了咬牙,方才轻轻开口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没忘。” 谁知道武姝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狠声道:“既然你还记得我这张脸,这些年,你有什么资格逍遥快活的活着!?” 武姝抓着单嫣的手腕,一手将满桌的琳琅满目的酒菜全部掀翻,“哗啦”一声,顿时二人脚下全是杯盘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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