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离开。 武姝记得,她哭着去找生母的时候,生母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生母只是把她温柔地拉进怀里,用那块染着茉莉香的绢子,把她眼角的泪都擦干净了。 生母的眼底含着温暖的光,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大夫人是骗你的,娘也会跟着你一同去。只是这回的车马不够,你爹爹想你,只能先让你跟着大夫人一同去北平府。你去了北平府,再派车来接娘,咱们在北平相见,好不好?” 生母说得真真的。 她就相信了。 她拉着生母的手拉钩说:“那一言为定哦!” 生母含笑点着头。 得了承诺,她便笑着去收拾自己的行礼,于是没看到生母在她转身过后,捂着脸无声的、哀恸哭了起来。 在临行北平府的前一日,生母就在房中悄无声息地悬梁自尽而死。 那天她抱着一束野花进来,兴冲冲地推开生母的房门,想把她房里的花换一换。 一推开门,只望见生母纤瘦的身体凌空悬在梁下。 风从门外吹进来,把生母的尸身吹得晃荡,把她手里的花吹落得凋零满地。 生母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妾室,嫡母不会为她的死而耽误了前往北平的行程。 她犹记得,一卷破草席,一个家丁,就把生母卷在里面拖出了庄子。 嫡母把她拽在身旁,连哭也不许她哭一声。 她看着生母从跟前经过的时候,头发还凌乱散落在卷起的草席之外。 她看着那一丛头发从脚尖前拖过,忽然像是中邪了一般疯狂地尖叫起来,像只困兽一样狠狠一口咬在嫡母的手上,然后抽身要往生母的方向扑。 “娘——!” 她用劲毕生的力气,狠狠叫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飞身上去,背后紧随的嫡母就一个箭步冲上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她对的胳膊,抡起手掌就往她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谁是你娘!?我才是你娘!!!” 她被那一巴掌扇得摔倒在地,满口的血,可饶是这样,她还要爬,她还要往着生母那卷草席而去的方向爬。 指甲抠在泥里,抠得十根手指血淋淋的。 而后下了一场大雨,大雨里,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昏迷之前,只依稀看见生母好像又站在了跟前,微笑着伸出手扶她起来,用那块染着茉莉香的手帕给她细细地擦干净脸。 嫡母虽痛恨她,但却怕她也真的死了,毕竟她是安国公府现在唯一的血脉,于是便叫了人来,将昏迷的她抬回了屋子,请了大夫来,看了伤,煎了药。 服药后的半夜她就醒了。 漆黑的房里,腥臭的药味。 恍惚之间,她竟忘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的。 哦,最好是死的吧。 她这么想着。 她睁着眼睛,睁了一夜。 她想起过去动荡的岁月,想起生母的死。 她真的想了一夜,为什么生母会死? 后来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她站的还不够高。 因为她站的还不够高,因为她没有丝毫的权力,所以在这样的世道上她只能为鱼肉被人宰割。 父亲能够主宰她们的生死,是因为父亲手中的权力。 如果她手中有足够高的权力,也许生母就不会死。 所以,只怪她站的不够高。 是了,只有无上的权力,方才是自己最好的庇护高墙。 年幼的她抬手,想把眼角的眼泪擦干。 可那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早已经没了眼泪。 启程前往北平府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与生母最后安居的一片净土,因为回头是懦弱,是不肯舍弃从前的自己。 她才不要回头。 千里跋涉来到遥远的北平府,下车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繁华盛世的景象。 可是看着这满眼的盛世景象,她心中更恨。 她恨安国公府的王侯父亲,恨武家人的无情。 她踏进安国公府的唯一目的,就是借着这块跳板,跳得越高越好,跳得谁也追不上她。 然后回头来,再把这块跳板折断。 所以进北平府的那一日,往日的那个武姝就被她自己扼杀。 她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小姐,她的生父是安国公武亮,生母是国公正妻虞氏,她是嫡出的小姐,有尊贵的身份,不过是身子不好,所以从前方才一直放在乡下将养,如今好了,自然是要回来的。 只是在北平,许多事情却与她想得并不一样。 她本以为在北平,便是她爹最大,却不知道北平有个北平王罗家。 初来乍到的时候,却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消息,她入学读书的时候,竟有人传起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妾室生养的,加之嫡母素来对她也不太上心,许多乡绅富庶家的公子小姐们,竟然渐渐地欺负到她头上来。 离开庄子的时候,她还许诺来到北平以后要多么有出息,可到头来却连几个同窗的欺负都抗争不过。 但她发现,这学里也有众人都不敢得罪的一个人。 是北平王罗艺之子,幽燕九郡最尊贵的世子罗成。 学里所有人,没有谁是不对他毕恭毕敬的。 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 她觉得,只要攀附上罗成,从此后看学里谁还敢再看不起她。 但罗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罗成出身高贵,北平王的独子,但是却从来不像别的学生一样躲懒,学问是学里第一,武艺更是了得。北平城里的纨绔小公子们,莫不是见了他躲着跑的。 何况罗成的容貌实在生得好看。 她从小到大也没见到谁能生成他那样,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闺阁小姐们看他一眼就要脸红许久。 她初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罗成所过之处,人总是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那时候她就混在人群堆里,看着他带着北平王府的几个小书童从大家当中走过,步履稳健,面容冰冷,美是美,却是扎人的美。 她站在人群里,咽了口唾沫。 那时候她只想着,只要攀附上罗成,从此在整个幽燕九郡,就不会再有人看不起自己。 于是她用尽手段,想方设法地去他面前露面,想着他能够记住她的脸。 可是没想到,不管她怎么献媚,罗成从来都不会正眼看她。 学里的那些爱慕罗成的小姐们看见她,冷嘲热讽:“就你这样儿,少保能看得上?少做梦了!” 她忍着这些冷嘲热讽,不做声。 正面过招行不通,她还有阴招。 于是在罗成回家的路上,她雇了四五个孩子,给了人家钱让人家打她,把她围在里头欺负得头破血流。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却真起来效果。 从来对旁人不屑一顾的罗成,果真路过救了她。 虽然她知道,他救她只是因为他看到这样欺凌弱小的场景都会搭救。 但好歹也是救了。 接着这根藤儿,她疯了一样的顺着往上爬,不顾一切地要讨好他。 她会出现在任何他要去的地方,哪怕是他一声不吭她也要像一张赖皮贴一样贴着他。 不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吗?她不怕。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被她闹烦了,或是被闹习惯了,竟然对她也没有这样的冷漠。 偶尔也会带着她一起,和他的兄弟们出去玩,去逛遍北平的大街小巷。 少年恣意,马蹄踏踏,歌飞遍北平。 真的没有人再敢欺负她,大家知道,她是少保罗成的朋友。 只是,她的心却不可能只放在一个北平世子身上。 罗成虽尊贵,却不是最尊贵。 罗家曾有意让她为将来的世子妃,只是她不想只做一个世子妃。 世子妃尊贵,却不如皇家的人尊贵。 她想做皇家的儿媳,想做当时已经年纪比她父亲小不过十岁的太子杨勇的正妃。 做不了正妃,做个妾也是好的。 为皇后,为宠妃,为能与皇帝说话的枕边人。 那时候,安国公府就再也奈何不了她,天底下,除了皇帝,也没人能再奈何得了她。 她就是贪恋权势富贵,因为那能保命,因为那能换来些许的自由和喘息。 与她的未来比,罗成算不了什么。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罗成算不了什么。 直到她落选自长安归来,直到那个叫单嫣的人出现在了北平。 她看着他带着那个叫单嫣的女孩儿游遍北平,带着她去月盛斋吃馄饨,带着她看灯,带着她上学,带着她在身边逗她笑惹她哭又求饶。 那个时候,自己才忽然发现,她很不喜欢这样。 明明从前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勉勉强强讨了他的一点笑意。 凭什么她一来,他就能这么快的对她好? 是她做的不够吗,还是那个单嫣有多好? 不啊,明明,是她武姝先来的,明明是她武姝先去遇见罗成的。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她为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全部的好?她为什么就能让他这么交心地与她笑。 罗成明明从前……只对她笑过一次的啊。 为什么对着单嫣的时候,他就能总是笑得这么开心呢? 罗成与她,才是年少的青梅竹马。她只是一时没有看清自己,她才离开他去了长安。 现在她看清了,他难道不该回到她身边吗? 她不怪罗成。 是因为单嫣的出现,罗成才改变的。 所以,只要单嫣消失就好了。 是的,是的…… 她没错,她从来都没错。 错的都是单嫣的出现,不关她武姝的事。 “……我已经这么可怜了,所以,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武姝收回了思绪,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宫室冰冷的王座之上。她抱紧了自己,睁着通红的眼睛,像个疯子一样喃喃,“是的,是我可怜,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我做一切都是这世道逼我的,我没错!我没错!我本来就什么错都没有。是单嫣不该出现,是单嫣不该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
第168章 蓬莱阁上的歌舞已经换过了三轮,杨广却还没有散席的意思。 杨林伴着宇文成都二人同座上的杨广不时说话,气氛倒是和洽,只罗家父子二人却无心在此寒暄。 杨广偶尔点名道姓,罗艺便还是客气恭敬地回复两句,罗成却闭口不答,趁着杨广视野不在自己处时,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往外飘。 罗艺自然察觉道儿子心不在焉,只趁着众人不注意地时候,轻描淡写地咳嗽两声,等罗成回头过来时,给他一个警醒的眼色。 察觉到自己的微微失态,他便收回目光,应付地正襟危坐回来,只垂眸盯着眼前小几上琉璃杯里的酒出神。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8 首页 上一页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