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廊下站着的宫女们都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杯盘“哗啦”碎裂的响声并着主子萧妃失智一般的吼叫声,也不知道里头那位燕山公夫人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萧妃,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都不敢吱声,只缩了缩肩膀,沉默站在门外。 里头,单嫣看着对面抓着自己手腕的武姝。 她竟然不知道武姝何曾有这样大的力气,原本横在二人当中的那张桌子已被掀翻在一旁,满桌的鸡鸭鱼肉都随着碎成片的碗盘滚落在泥尘当中。 武姝狠狠地扣着她的手,不给她一丝挣开的机会。她的眼睛含着恶毒阴冷的笑,如同一条嘶嘶吐着蛇芯的毒蛇一样,朝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 单嫣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只得一步步往后退。 退到最后抵在宫室内的柱子旁,已然是无处可退了。 武姝扣着她的手,将她抵在柱子旁,深恶痛绝地说着,一字一句皆是泣血一般:“……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单嫣,你真是一个祸害,自从你出现,我的生活就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你是个灾星,自从你出现,我的身边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那你抢了他,你抢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位置,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这里,今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应该是我才对!不是你单嫣的出现,他怎么会对我这样残忍,不是你的出现,我们家怎么会家破人亡,我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你,都是你!你不该在这儿,你应该去死!” “若不是你,呵,若不是你。”武姝苦笑了两声,阴毒地盯着她,“你抢了我的东西,抢了我的位置,你怎么还能这么问心无愧地站在我跟前!?” 单嫣听着她这一番控诉,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抓着自己不放,惊惧之下,更多的却是一种可笑。 此处乃是西苑禁地,处处都在杨广的耳目之下,单嫣深吸了一口气,垂眸,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 再抬眸看武姝的时候,她眼底就多了一份镇定。 “不关我的事。”单嫣只淡淡道,“另外,萧妃娘娘,您是怎么了?怎么您说的话,臣妇一句都听不懂呢?” 今日武姝在她跟前忽然这般疯魔样,而且当着外头的宫女在,单嫣不得不多想背后的深意。 武姝到底是真发疯想找她出气,还是说想从她嘴里套话出来? 总之武姝方才说的那些东西,不管杨广知道与否,落在外人耳朵里,吃亏的总是北平王府。 既然如此,她就装疯卖傻好了。 总之我一口否决听不懂,你又能奈我何? 这么想着,单嫣心中便拿定了主意,抬眸对峙武姝的时候,心中也多了一丝镇静。 武姝却是没想到她一番逼问,倒像是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当下便不觉冷笑两声:“单嫣,四年不见,你倒还真有两份不同了。” 她转眸一笑,悠然道:“你装疯卖傻,本宫也知道。可是就算你装疯卖傻,你欠我的,终究是欠我的;你抢走我的,终究是你抢的。我要你心里永远知道,这些东西,我会一样样从你身上夺回来。当年在凤鸣城,是罗成把我换了你,才救了你出来。如今你与他婚后琴瑟和谐,我怎么能看得下去?你们践踏在我身上的痛楚之处所有的快乐,我会讨回来的!” 单嫣听着,心中某处一陷。 果然,她便知道。 当年她从凤鸣城行宫出来之后,“萧玉奴”此人便再不见踪迹,而且罗成提起也总是支吾不肯直言。 当年她还怀疑过,在杨广的眼皮子底下,罗成究竟是施了什么方法,才能偷天换日把她从那儿给捞出来,而且还堵住了杨广的嘴。 看来当年,是罗成把武姝塞了进去,用武姝替她救了她出来。 武姝看着单嫣垂眸不言,脸上冷笑一声,揶揄道:“怎么?他竟然从不肯跟你说起你是如何被换出来的么?看来,他对你还真是真心啊。只是这样的真心,我看了就烦!” “你想怎么?”提到罗成,单嫣的眼中多了一丝警惕。 “我想怎么?”武姝嫣然一笑,忽的松开抓着单嫣手腕的手。 武姝一寸一寸地抚上单嫣的面容,眼底里泛着寒光。 “我想要,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那些痛苦,一件、一件的,通通以牙还牙,还在你的身上。”武姝笑得越来越甜美,就如同一只浸了毒药的蜜果,眼底的阴狠扭曲一层层的渗透,“你放心吧,咱们慢慢来,该还给你们的,我一件都不会少给。我不急,我要你陪着我,慢慢地玩儿。” 说完,她松手退开两步,背着单嫣转身重新走上台阶,迤逦的华美的衣摆拂过满地的重重狼藉。 “今日饭菜也吃过,酒也喝过。”武姝的声音重新回归成一副温和亲切,“就请燕山公夫人先离开吧,这往后前往扬州的日子还长着呢,一路上,还多亏夫人届时替本宫解闷了。” 她笑意未完,立在玉阶的的最高处,徐徐回转头过来。 单嫣站在阶下,仰头看着她面容笑意亲和。 不知为何,那一刻单嫣看着她裹在一片金碧辉煌当中,却只觉得这世间万千的财宝金银,放肆都只裹在一棵枯木之上。 皮囊仍旧是鲜活的,却只是顷刻的鲜活。 下一刻,放肆就会摧枯拉朽成一地灰烬残渣。 但至少这一刻,武姝看着她时候的眼神,是凌驾而高傲的。 单嫣朝着玉阶之上的武姝万福,而后起身告退,预备朝着宫门外出去。 可走了几步,她却又停下了脚步。 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玉阶上的武姝。 “情爱这些事,原本就没有对错。何况娘娘是真的喜欢过他么?还是只把他看作一个可以攀附权贵的工具?老天爷是公平的,他的年少,我不曾参与,都是娘娘陪在他身边,只可惜那个时候娘娘也从未全心全意待他,我不知那时的故事,却觉得年少相识,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分的真心吧。只是娘娘就算从长安回来,也仍旧只把他看作一个高就不成便可以下的台阶。是,我不如娘娘与他年少相识,但至少从我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是真的。” 单嫣轻轻慢慢地将这一番话说完,而后便转身告辞,朝着宫门外的方向去。 武姝在听到这一句话那一刻就红了眼睛,看着单嫣往门外越走越远的背影,她甩手就摔碎身边架子上的一个玉瓶,嘶声吼道:“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你不理解我的处境,我的出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教我!?是你!我的一切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你等着吧,你等着吧,有我在一日,绝不让你好过!!绝不会——” 单嫣顶着背后的嘶吼,穿过宫门。 宫门在身后掩上。 单嫣闭眼,揉了揉眉心。 疯了。 关上宫门的那一刹那,单嫣的背影也随之消失在视野当中。 刚才声嘶力竭的叫骂放肆还萦绕在宫殿的顶上,武姝脱了力气一般,在叫完那一声之后便直直地往后摔坐在椅子之上。 窗外的天色是昏暗的,宫室之内没有点灯,关了门,里头灰暗的光线。 玉阶下还摔着那一桌子菜混着盘子的狼藉,汁水四溅,果盘里的樱桃摔烂在地上,浓红的一滩像是血一样。 武姝有气无力地靠在宫妃的主位之上,一双眼睛里布着血丝,额头也因为方才的的动作而散落了几缕下来,唇角的口脂擦了出去,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赫然的一道红痕。 她怔怔地看着宫门紧闭的方向,过了很久,回想起单嫣方才说的那一席话。 不觉忽然想起从前年少时的风光。 当年的安国公府武家,嫡母善妒,生下她来的时候,多少年生母和她二人被拒之门外,根本便不被承认为武家人。 幼年动荡不安,跟着生母流落在外,备受凄凉。 那时候的童年,为了生存,她什么活没有干过?帮农户割麦子,跟着生母帮富人家做针线,最捉襟见肘的时候,甚至去给当地的富户做过短工丫鬟,伺候人,人下人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 那个时候,缩在墙角,吃一只潲水桶里减回来的馒头,还会被路过的马车溅一身的泥水。 她含着泪,一口一口吃下那个酸味臭味的馒头时,用沾满稀泥的脏兮兮的袖子帮自己把眼泪擦干。 那时候她就在想,往后,她一定要做人上人。 她不要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身为千金身,命为乞儿命。 她不想再这样。 也许是老天公平吧。 她那个善妒的嫡母,当年暗地里害了多少妾室腹中的孩子,最后竟然自己连一个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 这个时候,嫡母方才想起来从前父亲的那些妻妾。 可是悔之晚矣。 那大半个院子的妾室丫头们,连连的坐胎药喝下去,肚子里却都连个影儿也无。 唯一一个通房丫头肚子争气,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全家人胆战心惊地护到八月上,竟然早产,生出来还是个死胎。 后来,一房房的妻妾买进来,景况却仍旧是如此。 她那个急得头痛的嫡母这才想起来,当年还有个庶出的女儿被她赶出门外,于是这才巴巴的不远万里找到她,把她与她的生母接到自家的庄子上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 那几年在庄子上的日子,是她这不长人生里最快活的几载。 在庄子上,她与生母终于不必再过那飘若浮萍的日子,丰衣足食,每日承欢在生母膝下,生母会给她梳头发,簪花,唱歌谣,下雨的时候,母女二人就在檐廊下吃果子,说笑说话。 直到嫡母再来到庄子上。 这么多年的寻医问药,终究后院里没能生出一个孩子,嫡母跟父亲都已经灰心丧气,便想着要把她接回北平府去,从此真正做那朱门绣户的大小姐。 她以前说过,她想做人上人。 如今回去做府里唯一的大小姐,那她的梦想就达成了。 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渐渐的,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北平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回北平府。 能回的,只有她一个。 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哭着跑去嫡母的跟前,抓着嫡母的衣角跪在她鞋边,一边狠狠地磕头一边痛哭,想求嫡母开恩能让她生母同她一道回去。 可是嫡母只是冷若冰霜的坐着,垂眸瞥眼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冰霜。 嫡母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伸手,她手里攥着的嫡母的那一片衣角狠狠地抽出来。 她失力往后跌倒在地,仰头怔怔看着嫡母,连哭都忘了。 嫡母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一去,是做我的女儿。既然是做我的女儿,怎么能还有一个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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