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男朋友高兴而已。” 真是见鬼,这对恶役情侣。 “你和尼古莱口中那个人不太像。”费奥多尔放下咖啡杯,从容地说:“他眼里你像个没有人情味的怪物,遵循一套古怪的逻辑,自我又任性。” 山吹律理疑惑地问:“尼古莱是谁?” 费奥多尔:……说好的熟人呢?说好的报名字免费领棺材呢? 聪明如他思考了一秒,试探着说:“你认识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吗?” 山吹律理:“!” 熟悉的、根本记不住的长名,是她久违的熟人没错。 知道名字又不代表眼前这个人和果戈里真的有密切的关系,山吹律理斟酌地问:“冒昧,请问你的全名是?” “?”尽管疑惑,费奥多尔还是回答道,“我名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熟悉的长度,熟悉的复杂,熟悉的绕口。 山吹律理:行,她信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知己家人。 “果戈里实现他的梦想了吗?”许久不见故人,山吹律理难免好奇,“哪家马戏团愿意给他提供一份又扮小丑又变魔术的工作?” 费奥多尔:KO no 天人五衰马戏团 da! ……呸,没有马戏团,不要马戏团,他们是严肃的幕后黑手型组织,不是谐星出道。 “果戈里没有加入马戏团,”费奥多尔拿出《语言的艺术》十级研究学者的话术,语调正经又可信,“他成为了一位个人表演艺术家,正在世界巡演中,未来也许会到横滨演出。” “个人表演艺术家……听起来挺自由的,很适合他。”山吹律理凝望窗外枯黄飘飞的落叶,阳光透过玻璃照映耀目的金线,如许久以前那双笑吟吟的眼,嬉笑地望着她。 “那么,你特意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山吹律理侧过身,头一回正视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知道,她不会再想杀了他——至少今天不会。 热衷于说谎骗人的小丑难得诚实了一次,他和山吹律理真的是熟人,熟到可以让她放下杀意,将死亡通知单变为猫咖下午茶的菜单。 “没关系吗?”费奥多尔微笑,“就这样放过我,太宰君不会生气吗?” 他脸色苍白瘦弱,说话轻声细语,仿佛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使一对恋人争执吵闹。 眉眼中似有若无的关切能让任何良心尚存的人舍不得迁怒他,转而谴责不在场的某位男朋友:那么狠心!要让人家拿命来哄他高兴!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能和太宰治平分秋色的危险人物,绿茶功底一点不输,一出欲拒还迎演得满堂喝彩。 从山吹律理相当中意太宰治这一点可以精准地得出结论:她吃这一套,很吃。 费奥多尔确信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走出这家猫咖。 “我来寻求一个合作的可能性。”费奥多尔十指交握,“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他不信山吹律理是真心帮港口Mafia做事。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费奥多尔就明白:这是一只未被驯服的凶兽,而森鸥外绝握不住她的缰绳。 费奥多尔相信太宰治也能看出来,他猜测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设置陷阱,竭力驯服美丽的凶兽,用尽手段,连自己也压上赌桌。 既然太宰治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谁还不是个小白脸了.jpg 山吹律理握着银匙搅拌咖啡杯里的棉花糖,没吭声,似是走神未听到他蛊惑的话语。 沉默有时是答案的一种。 “我想是时机不对,的确,现阶段与我合作对你并无好处。”费奥多尔将垒成块的方糖推给山吹律理,温和地说:“没关系,今天就当我们正式认识,未来有机会再见。” 他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白绒帽子戴好,不急不忙地去柜台结账,推开坠有风铃的玻璃门。 直到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山吹律理垂下的眼帘都未掀起分毫。 她放走了费奥多尔。 凛冬,咖啡冷的很快,棉花糖搅拌到一半黏成模糊的一团,褐色的杯面上再无热气升腾。 山吹律理松开银匙,任由它掉入杯底撞出清脆一声响,冷淡的脸上浮现出烦恼的神色。 事情的走势脱离了掌控。 她本来打算取魔人鼠头回去哄男朋友高兴,顺带以此为接口抹掉她二进猫咖可能造成的家庭矛盾,谁曾想魔人费奥多尔居然是果戈里的朋友。 山吹律理和果戈里的渊源非常奇妙,连果戈里自己都不知道,她曾一度非常感谢他。 “做得很好,山吹。到体检的时间了,你去吧。” 冰冷的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起伏落下,露出腕间精细的机械表。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山吹律理告别行动组负责人,随着指示牌走向体检室。 任务、训练、体检、休息,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的时间被精准分配,走在纯白的走廊上,连步伐跨越的距离也要一步不错地定格于微米。 穿过这条走廊,再踏入博士的实验室,正好是一个整点的时间。 博士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强迫症,年幼的山吹律理不懂他对整点的追求,但既然是命令,她只要照着做就好了,不需要思考理由。 “哟,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你好呀,今天又勤勤恳恳为豢养你的人工作吗?” 男孩活泼却诡异的声音从玻璃墙的另一面传来。 山吹律理路过这里很多次,她知道玻璃墙后的白发男孩是谁,但仅限于知道,他们一点儿不熟,甚至没有组队做过一次任务。 最好的选择是无视他,在规定的时间走进博士的实验室。 鬼使神差般的,山吹律理停下了脚步。 “被关起来的人是你。”她第一次,在没有命令没有指示的情况下,用稍显幼稚的方法反击道,“果戈里。” 仿佛严丝合缝嵌在机械里的零件卡住,既定的程序打破循环,时针转动了多余的半格,一切都错了位。 停下来和果戈里聊天耽误了时间,整点的规则被打破让博士很不高兴,他难得对山吹律理没了笑脸,冷漠地指挥她一步步走完体检的工序。 女孩坐在手术台边沿轻轻晃着腿,她非人的暗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随着博士移动。 穿白大褂的男人回望她,眼底狂热与恐惧交织,皆掩盖在冷漠的保护色下。 博士在害怕,山吹律理想,他一直都是这样,一边命令我,一边恐惧我。 无论是在规定的时间点走进实验室,还是打破他的规则,区别只在于他表面是高兴或者不快,唯有恐惧从不变化。 【一个恐惧我的人,凭什么命令我?】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山吹律理早就可以离开实验室,她可以,因为这里没有能留得下她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走了又能去哪里做些什么呢?年幼的小姑娘不明白,她按部就班地活了十几年,对她的生活谈不上很不满。 可果戈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中。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为什么要这样形容她?她分明很自由,全实验室最自由,不必被关进禁闭室,为了任务天南地北都去过,这难道不符合人类对“自由”的定义吗? 【“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人,不被笼子关住,也飞不出狭窄的天。”】 男孩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山吹律理咀嚼“自我意识”几个字,怀疑果戈里在骂她,又感觉心里空落落。 她到底,缺失了什么? 山吹律理接下了比往常更多的任务。是和果戈里赌气,也是和她自己赌气。她满世界乱跑,任务完成后在城市里逗留越来越久的时间,踩着死线回到实验室,像是这样就能证明她的自由——别的实验品哪怕多留了半个小时,博士都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们。 只有她,唯有她,博士甚至会笑着问她玩得开不开心,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去下个任务。 “博士。”有一天,山吹律理忍不住问,“你不担心我不回来吗?” “怎么会呢?”男人笑着摆摆手,“山吹,小山吹,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被人豢养在笼中的鸟……无论飞了多久多远……哨声响起的那刻……又复投入笼中…… “山吹小姐,情报有误,目标已经撤离了。”耳麦中辅助人员焦躁地说,“请您先回基地,等我们的情报人员处理好后续。” “我要在这里呆一会儿。”山吹律理站在空荡的房屋客厅中,掐灭了耳麦。 换成别的实验品忽然任性,辅助人员早就催动实验品戴在手腕上的手环用电流严惩他们。可山吹律理从来不戴这玩意,电流的惩罚对她如毛毛雨般可笑,辅助人员只能深吸一口气,先招呼同伴回去。 “没事,山吹小姐会自己回来的,和她以往一样。”他在公共频道说了一声,带人撤离这栋主人早已离开的房屋。 山吹律理的任务是暗杀一位携带科研资料离开俄罗斯的学者。他隐姓埋名带着妻子和孩子住在这栋房子里,直到有人通风报信,成功赶在实验室来人前带着全家逃离。 他们走得很匆忙,只带了少量必需品,客厅里家具齐全到能够拎包入住的程度。 温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屋。山吹律理走上二楼,老旧的楼梯在她脚下嘎吱作响,楼梯扶手上残留着小孩用蜡笔画出的花朵和太阳。 二楼有三间房,其中一扇门上用稚嫩的笔触写着大大的【欢迎来到小猪的梦想乡】。 字很丑,甚至有拼写错误,可谁都不会计较这个,那股天真浪漫的感觉足以让铁石心肠软化成一团柔水。 山吹律理小心地推开儿童房的门,她踮着脚避免踩到满地的蜡笔和画纸,安静地环视周围。 这间房里住了位小小的梦想家,未来的大诗人。 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手写诗集,不押韵,字体歪曲不齐,书页和饼干渣黏在一起。 山吹律理翻过夹着书签的一页,是那个孩子在离开前写的最后一首诗。 我养了一只鸟,它有赤红的尾羽与尖锐的喙。 我撕碎面包给它,喂它喝水,掏空枕头的棉花为它做窝。 我养它很久,不让它飞。 隔壁的朵纳说放飞它吧,如果它爱我,它会再回来找我。 妈妈说放飞它吧,我给它食物,它饿了渴了会回来找我。 我问它,你会回来找我吗? 它尖锐的喙戳破我的手指,它扯下赤红的尾羽扔在笼底。 它迫不及待钻出狭窄的鸟笼,冲入天空电闪雷鸣的乌云。 我于是明白,即使闪电劈裂它的身体,它也永远不再回我的笼里。 滴啪。 骤雨打湿窗沿,窗帘在风中鼓动,从淅淅沥沥到瓢泼大雨,这座边际小城的天气变幻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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