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比她更加有韧性。 那双湛蓝的眼瞳中,是清澈的温柔,是澄明的正义,也是对未来的明确目标。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和诸伏景光之间的关系。 跌跌撞撞长到十六七岁的年纪,光是活下去似乎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对同龄的男孩子抱有好感还是第一次。 而之所以无法形容,是因为她的情况和大多数同龄女生有些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对诸伏景光的感情并不能简单地归类为恋爱。那或许是某种比青春期少年少女之间单纯的恋爱更复杂的感情。 至于对方怎么想……诸伏景光是个过分内敛的人,看似温和,实则思虑很重,她很难猜透他全部的想法。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两人之间的这份羁绊真实地存在着,并且会继续延续下去。 雷雨天的见面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约定。 明明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安慰她的举动像哄孩子一样青涩又单纯,却似乎在逐渐治愈她的分裂状态。 可怕的雷雨天,好像终于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因为她拒绝去看心理医生,不愿意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想了各种办法。比如倾诉和宣泄。 为了建立信任,让她放心倾诉自己的心情,他不惜把自己同样沉重残酷的童年经历摊开。 于是作为交换,她也决定把自己的身世秘密告诉他。 这似乎是一个转折点,从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无比亲近。 季节随着时间推移流转不歇,雷雨天气也随着夏季的远去而消失。 树上的叶子被风雨打落,逐渐凋零。学校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换上了秋冬的制服。 换季是感冒的高发期,班里不少同学都沦陷了。等到了冬天,鹤田花歌也没能幸免。尽管她经过实验改造,身体素质比普通人更好,但也不代表完全不会生病。 起因是她在放学路上救了一个在冰面上贪玩结果落水的小孩,之后又没有及时取暖换衣服,就算再健康的身体都扛不住。于是理所当然地,感染风寒病倒了。 周末养父母不在家,诸伏景光就像个爱操心的妈妈一样,过来探望她,要求让她卧床休息,细心地照顾她。 但她精力过于旺盛,吃了药也不好好睡觉,捧着热水杯靠在抱枕上,厚着脸皮打扰着正在写习题的他,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从社团朋友那里听到的八卦消息。 “——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合宿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女生吗?她向自己的幼驯染告白了诶。” “是吗。” 黑发少年坐在矮桌边,嘴里应了一声,似乎在听她说话,但目光依然专注在手里的书本上。 “说起来,到底什么样的关系才算是幼驯染呢?景光你有幼驯染吗?” 这个问题终于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如果小学的时候经常一起玩的朋友算幼驯染的话……有的。”他弯了弯嘴角。 “诶诶——!” 见她神色里除了惊讶好奇之外,还透着一丝紧张,他意识到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是男孩子,叫Zero。” 听到这个答案,她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八岁的时候,从长野转学到东京都,和那个人成为了同班同学。我那个时候因为失语症,在班里没有朋友,是Zero主动找上我的——虽然他当时只是单纯好奇我为什么不说话。”他露出回忆的神色。 她被逗笑了:“小孩子会有好奇心也很正常啦。所以后来你们就成为了好朋友?” “是的,如果不是Zero,我可能还会继续封闭自己吧。现在回想起来,能遇到他真是太好了。” “那后来呢?他现在在哪里?” “国中的时候转学了,去了海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外国的生活习不习惯……” “啊,彻底断了联系吗?” “他给我寄过年贺状,但信封上面留的号码根本打不通。” “所以还是分别了啊……” 她叹了口气,像是被感染了一样,也涌上来一点伤感的情绪,“我啊,真的很讨厌分别。” 没有人喜欢分别,但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会显得格外真切和厚重,触动他的心神。 脑海里浮现童年时亲生父母的面容,十年过去后的今天,他们的身影依然刻在他的心中,不曾淡去。 与深爱的父母分别,与重要的兄长分别,与童年的好友分别……他的人生中似乎一直在经历无可转圜的分别。重要的人总是不能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因此他太明白分别这个词的意义。 气氛沉默了片刻。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忽然抬眼望向他,郑重地说道:“我以后绝对不会擅自和景光分别的,无论景光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他怔了怔:“花歌……” 少女的眼中是坚定又固执的神色,明明是苍白的病容,却看起来生动又明媚。 听完他的故事后,好像更了解他一点了呢。她终于安分下来,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成功睡着了。 但梦里净是些光怪陆离的可怕意象,就这样睡睡醒醒,不知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他仍坐在原地,只是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弯了下去。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才发现原来他趴在桌上睡着了,书还摊在下面。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生怕将他吵醒。 明明平时的他再警醒不过了,因为被童年噩梦缠身,睡眠质量一直堪忧,此刻却莫名睡得很熟。呼吸声均匀浅淡,仿佛空气一样充满了安静的房间。 夕阳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晚风扬起白色的纱帘。 她忍不住朝着他坐近了点,偷偷转过头打量他的睡脸。 他难得睡得很安稳,褪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表情有些孩子气,眉目舒展,整个人都是完全放松的状态。 就在此刻,她忽然觉得,如果在她身边能让他觉得安心,就已经足够了。他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她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笑了笑,小心地拿起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躺回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都已经被夜色取代,他才醒过来。 刚醒来的少年似乎还有些茫然,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还有些沙哑。她看到他的发梢略显凌乱,不像平常那么整齐柔顺。 对上她的目光后,他一下子清醒了,神色带上了些许窘迫:“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他打开灯的开关,光线将他的面容照得明亮。她连忙把被子提起来,盖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只剩下笑意满满的眼睛露在外面。 “别笑了。”他有些无奈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放下被子,抓住他欲收回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掌心,然后帮他重新握成拳头,塞回给他。 这个举动……甜得有些过分了。 他脸颊有点泛红,看起来纯情得可爱。 ………… 升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学期,鹤田花歌放弃了所有的社团活动,柔道社和交响乐队全都请了长假。 ——因为她放学后要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奶奶。 少了一员极具天赋的新锐大将,柔道社的部长感到很可惜,但听说是家人生病需要照顾,也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好叹了口气,希望她家人病好后还能回来继续效力。 花歌道过谢后,给还在班导那里帮忙的恋人发了一条消息,便拎着书包离开了学校。 这个点还早,电车上的学生并不多。她思索着奶奶最近胃口稍微好了一点,可以准备更有营养的食物。 两年前,远在东京都的鹤田夫妇提出收养她的意愿,其实是奶奶在听说侄孙想要一个哥哥或姐姐后,主动促成的。这件事她最近才从养母口中得知。 “我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就只有小花歌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麻烦你们帮忙照顾她了。”老人在电话里这样说道。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应验得那么快,隔年奶奶就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起不来身。鹤田夫妇便把她接到了东京都的医院。 “大概就是这半年的事了。”上个月医生对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上课上到一半接到抢救通知的她匆匆赶到医院时,只听见了这句让她当场陷入茫然,以至于根本无法马上做出反应的话。 所幸那次抢救成功了。 ——但也只是延缓了死神来临的时间。她很清楚这件事。 这一日老人家似乎精神不错。看到她来,还夸她带过来的花束很漂亮。 她笑着应了一声,把花束放进花瓶里。 从医院的窗户可以看到光秃秃的树枝在萧瑟的寒风中摇曳。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会有些絮叨,有时候同一句话会重复好几遍,有时候逻辑不通,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又会突然冒出来一些感叹。得耐下心来好好倾听,回答的声音也不能太小,否则对方会听不清。 也要经常干一些体力活。比如喂食,擦洗身体,躺久了一个姿势不舒服时,把她的身体挪动一下。或者在她起身时扶住她。尤其奶奶眼睛不好,更是需要细致用心的照顾。 今天奶奶虽然精神不错,但晚饭却没怎么吃东西。她心中有些不安的预感,但面上没有流露分毫,只是挂着惯常的微笑,把剩了大半的便当盒放在一边,小心地扶着老人躺下,掖好被角。 见老人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她便凑近了些:“奶奶?” “谢谢你,小冬月。这些年很辛苦吧……” 时间恍若停滞。思绪断裂,无法接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老太太嘴边是有些伤感的微笑,夕阳的光线将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晕染上了浅浅的暖色。 干枯细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带着微弱的体温。 “你是个好孩子,看不到你毕业,长大,结婚……稍微有点遗憾……但奶奶希望你幸福,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啊……” 视野里模糊一片。 握着她的苍老的手渐渐变得冰凉。耳边传来护士喊人的声音。 她抬起另一只手,擦去眼眶盈满的滚烫,想要看清眼前这张悲悯又慈祥的面庞。 可是泪水根本就不受控制,好像经年积压的恐惧和悲恸终于抑制不住汹涌的趋势。越是用力擦,泪水就流得愈凶,什么都看不清晰。 ………… 办完所有的手续,走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她看到玻璃门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 以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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