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丝不苟梳起的发丝凌乱些许,七海建人粗暴地将眼镜摘除捏在手心,金属眼镜框咯吱作响,蹙眉印出的细纹若隐若现,埋没于男人低沉地喘息间。 被亡灵搅动记忆的生者,冷静按住突突暴动的太阳穴。十月末的风已然步入秋季尾巴,夜风混着寒意,令被高专学生暗地里称之为‘最靠谱大人’的男人也难掩疲惫,选择以眨眼的瞬息黑暗作为逃避过往的港湾。 今天的酒可能是有些烈了。 他想。 2. 在大多数时候,五条悟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这种好说话体现在他绝对不会应允些不想做的事——当然和夜蛾正道保证会准时开会这种事不算。 作风行事突兀又偶尔不由分说暴君的男人在大部分人眼中是座无坚不摧的雕像,悬挂九天的圆月。 是可以单独从人类这个概念中划分出去的存在,已然类似于无情无爱的高危武器,丢枚硬币祈祷任务顺利的许愿石。 就连与之相识十多年的家入硝子也搞不懂桌对面的白发男人了。 她视线虚渺徘徊于桌上的烤串酒杯,驻足酒液泛开圈圈涟漪,终于吃下最后一口可丽饼的五条悟开口,声音像是跳过空气的传播直接涌入家入硝子意识中。 “怎么了。” 这并不是一句妥善温柔的关切话语,就算是陌生人的礼貌问询都比这天花乱坠浓情蜜意一百倍, 家入硝子看不见墨镜后通透的眼眸,她也懒得瞻仰咒术界的传说六眼,千杯不醉的酒豪心知这是友人能做出的最好回应,虽然干巴巴又无趣。 ——你会想念过去吗? 反转术式拥有者想这么问,许是酒精真的冲昏了医者的头脑,又或是昨夜梦中的景象过于苦涩,从不会过度剖析自己的家入硝子难得开口,昏沉沉以醉了为最好的理由借口,将平日被理智成熟压制的心思徐徐道出。 “那个时候果然还是太小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这就是她的选择那就去做吧’这种大度的不得了的话。”女人语气像个幼稚的孩子,“这算什么,四年没有音讯,一有事就是红线断了这种‘好消息’,之后又是八年生死不知,好歹做诅咒师的时候还有几个被追杀的消息呢。” “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为从不搞事所以通缉令都没了,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医者的唇战栗,五条悟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家入硝子在长久的岁月中所扮演的都是冷静理智的存在,是以刀锋迎接咒术界最深腐肉伤势的人。 “悟。” 她唤他的姓名。 “我、快要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从未主动提及你的女人敛眸,新宿街头一别就再也不曾相见的家入硝子没有流着泪控诉,她连声音都没有停顿哽咽,只是冷静陈述事实,“十二年了。” 你们相识于豆蔻年华,别离光阴已然是相处时间的三倍,连记忆都模糊粗糙的不成样子,就连做梦都不再有清晰容貌。 对仅仅三年情谊的同学耿耿于怀十二年对成年人而言未免过于幼稚偏执,有更多事物更新迭代冲刷青春时代的璀璨遗憾。 正常来说她应该能一句话带过你的存在,用成熟思维在闲暇时刻回应五条悟偶尔提起两个故人的话题,就像咒术界最强无数次的心血来潮。 “我要不记得她了,她要是活着现在在哪里,要是死了坟墓又在哪里。” “有被人欺负吗,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在失踪前拜托渡边茂把那只咒灵交给我——” 趴在桌上的女人抬头,修长脖颈似濒死的天鹅,被抛下的家入硝子问着同样被丢弃的五条悟。 明明是最为重要珍视的宝物却如捧在掌心的流沙,一刻不停自指缝罅隙丢失,无论怎么努力都捉不住的失措感扼住她的理性,使反转术式操作者于这个夜晚一反常态孩子气的耍赖。 “明明,那个时候。” ——不要说,不要说,不该说下去。 “耍赖打滚也好,抱大腿不让走也好,只要说出‘为我留下来’这句话…”她在友人的注视下又灌了一口,像是要把所有隐秘滋生的情感倾泻而出,即使内心警告唇舌闭嘴,“或者在更远的时候,在感觉到她不对劲的时候才不管什么隐私、什么她的想法,直接问她的话……” ——闭嘴啊,不要说这种话,这是‘不应该’‘不可以’对五条悟说的话,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既然当年没有问,既然当年在旁观,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种无意义的东西,要沉默就沉默到最后啊。 “红线断掉的时候我在救人,我每天每天都在救人,他们说我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声音粘稠晦涩像是含了血。 “可我为什么救不了她呢?” 酒精将家入硝子的脑袋轰炸,她放弃用反转术式加速代谢,心知这是场两败俱伤的灾难宣泄。 可是,她就要忘记你了啊。 她没什么关于你的东西,拍立得几年前坏了,红线也在百鬼夜行中断裂,如今连梦中你的面容都模糊不堪,层层打磨的记忆日益溃散。 没有了,没有了。 家入硝子什么都没有。 “硝子。” 沉默已久的五条悟出声,二十八岁的男人安静坐着都像蛰伏的猛兽,俊美成熟的面庞使他在家入硝子眼中似座冷酷雕塑,任何情绪都泯灭于这副无所不能的躯壳中,成为神明舍弃的代谢垃圾。 “你醉了。” 他缓缓道,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人世,倾听凡人七情六欲后作出的、毫无感情的审判。 “是吗?”棕发女人低头,顷刻间将所有爆发的情感寸寸收敛,迷蒙呢喃,“我醉了吗?” 不等五条悟重复,她歪头,半晌露出个一如往常的笑来。 冷静的,理智的,从容不迫的。 包厢的门被敲开,七海建人挽起珠帘,噼里啪啦的珠子碰撞中家入硝子觉得自己像做了场为期十二载的荒唐大梦,错乱的黑发少女万花筒般重叠交错,相似又不同的桥段走马观花上演。 “好。” 千杯不醉的酒豪望着自己的友人,她隔着墨镜看那六眼,眼前翻涌而过一帧帧一幕幕,莫名的,家入硝子有点羡慕五条悟了。 她垂下头,认输似的抬了下双手,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 “好,我醉了。” 能够记录一切信息的六眼啊。 一定,不会忘记任何事吧。 3. 五条悟很忙碌。 这种忙碌体现在将家入硝子托付给七海建人后匆匆奔赴下一个任务点的赶场行为,当然也有过‘不想干了’‘好累’‘想去吃甜点啦’‘干脆把上层全部杀掉’之类的喵喵抱怨。 大多时候的倾听者都是可怜伊地知,边开车边为后座五条悟言语中的杀戮吓得瑟瑟发抖也是家常便饭。 是咒术界最强,同时也是二十八岁社畜。 今日男人出乎意料有超高倾诉欲,两条逆天长度的腿交叠把自己塞进软面后座的凹陷里,夜色深邃,等距离放置的路灯所晕染的光辉有温度般刚刚触及五条悟置于腹部手背就被弹开。 伊地知感受到身后愈演愈烈的低气压,这使得他在心里算了算十月末究竟是秋天还是冬天,但凡能和后者搭边他都会考虑开启热空调。 “渡边茂现在在哪里。” 冷不丁的,大魔王冒出这么句话。 辅助监督情不自禁抓紧方向盘,作为被渡边茂带过的学生,他自然知道五条悟提及这个名字是为了什么。 五条悟这人很难猜,他天生拥有不同于常人的三观,在学生时代就是公认的疯子、异才、神子——等等一系列高深莫测的称呼。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五条悟只会为了一个原因去做。 ——渡边茂,是最后一个见过你的人。 “前辈他去年就辞去工作,据说是去哪个乡下种田了。”伊地知踩下刹车不知多少次解释那人的踪迹,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说,“而且,就是再找到前辈……” 所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这个事实在八年间已得到充分证实。 “烦死了,一个失踪的家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去找另一个死掉的家伙,这是什么究极套娃吗。”五条悟看起来烦躁地换了个姿势,没有在这上面继续抓着不放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惠他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伊地知为上司话锋的转变由衷庆幸,作为当年五条悟暴怒找人的见证者,他既为最强轻易放下话头松口气,又不免感慨八年时间终究磨灭了那份心性,白发六眼于百鬼夜行后咒力狂飙把整个东京掀开来找人的疯狂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但终究,岁月能冲淡一切。 “请了一个星期假,说后面会把任务量补起来……大概在十一月一号左右回校。” “今天几号来着?” “十月二十九。” 绿灯亮起,报出日期的辅助监督打着方向盘,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可究竟是为什么遗憾他自己不能精准描述。 大概就是,曾见过耀日辉煌般暴戾炸裂的火焰,所以在如今它冷静温软燃烧时才不免生出些凡人的恶劣感慨。 ——也不过如此嘛。 咒术界有些人曾那么评价。 伊地知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虽然由他这个将孩子们送上战场的、毫无战斗力的家伙来说这句话很奇怪,但比某人小两岁的男人还是觉得——五条悟是【人类】。 不是暗骂对方有时的暴君脾气与难搞程度所以挤出的讽刺,而是针对【五条家神明】这遥远的、使其脱离人世的名号。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对一个人耿耿于怀十二年未免过于恐怖且难以理解,倒不如说适当的、像个成熟大人一样能对过去告别才是正常。 “假期,真好啊我也想放假…”没有戴眼罩的男人后脑勺陷入座椅,短而分明的剃发自后颈往上蔓延,没于柔软细长的白发中,近于晦涩的视线融化于窗外飞快疾驰的街道风景,掠过店铺橱窗上贴着的幽灵蝙蝠贴纸,“把惠的任务都拨到我这里来,别分到一年级头上。” 语毕,五条悟顿了顿,小声嘟囔吐槽:“一大一小都这么喜欢做任务,责任心重的要死,不愧是她带出来的小鬼都是工作狂……等惠回来了就说这两天没有任务。” 伊地知没敢问‘大’是指谁,只能推一推眼镜在心里挤上,将五条悟本就繁重的任务单排的更拥挤些。 ……彻底没睡眠时间了啊。 突兀的,坐在驾驶位的黑发男人眼前出现更为年轻的五条悟,二十一岁的光景,还未戴上隔绝世人目光的眼罩,张扬到几近凝实溢出的暴戾咒力穿梭于惨遭毁坏的高楼大厦,他身边站着表情空白的家入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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