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日日避他锋锐,一看就是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足为惧。 宗罗睺一时自得于自家的本事,一时又畅想着来个同薛举一样的战果,好好挫挫唐军的锐气,一举入主长安,届时他便是薛仁杲手底下功劳最大的将领,何人敢小觑于他? 这种飘飘然不自知的状态被他带入了战场,造成的后果便是致命的。 宗罗睺合兵攻打庞玉,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支队伍看似人数少,却是精锐中的精锐,纵使被打散了亦能迅速聚拢苦苦坚持。 这其中带来的落差何其之大,霎时便让宗罗睺急红了眼,不顾手底下士卒的死活,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下令狠狠压上,不给庞玉有任何喘息之机。 李世民自高处总览全局,不由被庞玉麾下的一名猛将吸引了目光。 那人勇猛无比,身披玄甲,来回进出敌阵却还毫发无伤,一手骑射功夫比之他也不算弱。 瞧着招式有些眼熟,李世民细细一琢磨,这不正是当初在渭北率众归附他的丘行恭吗? 早就传闻丘行恭胆大非常,只带着五百人便敢闯敌军营,只身面见敌首一刀取其性命,何其骁勇! 李世民眸光亮起,暗暗称叹,此人投奔他后便没什么机会上阵杀敌,如今一看传闻果然没有作假。 他看向身侧的张士贵——此人之前与刘文静有过交集,他与张士贵的相识也是刘文静在其中牵线搭桥。 他与张士贵相当投缘,先前闲聊时便知晓其原籍中州,若是他没记错,丘行恭亦是。 勉强算是同乡。 若是由张士贵出面,兼之他与丘行恭短暂的渭北相处 ,想要拉拢此人不算不可能。 思及此,李世民低声开口吩咐:“待此战过后,你将庞玉麾下的丘行恭给寡人带来,你们二人同出中州,想必不算难事。” 张士贵怔愣。 也是巧了,丘行恭此人颇有勇力,虽非常年待在中州,可名气倒一点不小,不过名声却没有多好,多少人背地不满他的土匪做派。 说起来他们二人都是将帅之后,又是同龄,难免被人拿来比较,虽没见过面,但多少都是知道对方的。 没想到比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他们二人居然还要在同一个人手底下做事,张士贵一乐,觉得十分有趣:“末将知道了。” 李世民点头,继续观察着底下宗罗睺的队伍,很快便发觉了左翼的不对。 阵型混乱,隐隐有脱节之势。 李世民眼眸一眯,朝杜怀信打了个手势,而后便带着精锐骑兵冲出,出其不意之下直接切割了宗罗睺的左翼。 宗罗睺一方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就见得唐军里外奋击,呼声震地。 这还没完,一直龟缩在营地的梁实居然也动了。 打头的杜怀信手中握着军旗,刚刚打完旗号,随手将其放好,领着不知憋屈了多久的梁实一部,来势汹汹。 庞玉得了喘息之机,没放过敌军迷茫混乱的时刻,与李世民里外夹击,瞬间便扭转了局势。 宗罗睺惊慌,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内便成了他被压着打了。 他压下心底畏惧,勉强组织起队伍殿后便想率主力撤军,没成想刚走了没几步,又莫名在旁侧杀出一支不知埋伏了多久的大军,直接冲散了他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队伍。 四股军队配合默契,其中尤以李世民为首的骑兵最为勇武,反复冲阵,犹如高速移动的杀戮机器,给了敌军极大的心理震撼。 士气的溃散便是溃逃的开始。 宗罗睺自身难保,只勉强领着少量亲兵逃命,再也无力掌控大军。 此战李世民斩首数千,一直打到午时才渐渐停下。 李世民已经一日一夜没有休息过了,但他犹不满足,点了最忠心的两千骑兵,带着同样的疲倦的队伍便要先行追击,直取薛仁杲。 将将出发之际,窦轨拽住了李世民的缰绳,苦声劝道:“薛仁杲占据坚城,元帅带二千疲兵先行,粮草难以跟上,且薛仁杲以逸待劳,以少胜多,只怕最后围城不成反遭祸患,还望元帅三思。” 窦轨做为李世民的舅舅,与其关系向来不错,且前段日子就与薛仁杲交手过几次,知晓他的实力。 如今窦轨匆匆跑来劝诫,是觉得李世民年轻气盛杀红了眼,唯恐他吃亏。 大败宗罗睺已然足够,又何苦着急追赶?这桩桩件件都是兵家大忌,他实在不忍心李世民行差踏错。 然而李世民的反应却大出窦轨的意料,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弯腰一把握住窦轨的手,将其从自己的缰绳上挪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世民心里有数。” “破竹之势不可失,舅舅莫再劝了。” 而后不顾窦轨目瞪口呆的神情,李世民冷着脸一夹马腹率军扬长而去,只留下大军面面相觑,莫名胆寒。 望着眼前这一幕,杜怀信禁不住轻笑出声,李世民学会了在众将面前“做势”了,了不起的进步。 杜怀信咳嗽几声,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才拿出李世民给他的令牌大方展示,不紧不慢对窦轨道:“元帅有令,大军粮草需在入夜前赶至薛仁杲城下。” 见窦轨依然一副痛心的模样,杜怀信觉得好笑,唯有胜利才会让他改变想法,多说无益,他只晃了晃令牌:“窦公,请吧。” 窦轨无奈,只能照办。 毕竟,总不能真让这个爱胡闹的外甥出事吧? 只是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当他紧赶慢赶带着大军匆匆而至时,薛仁杲闭城不出不说,李世民依水列阵,身边还多了几个眼熟的面孔。 窦轨被惊得怔在原地,这不是薛仁杲的部下吗,先前还都与他交过手,怎么一个两个如今全围着李世民转了? 还是杜怀信拍了下他的肩膀,才让他骤然回神。 “元帅可厉害着呢,”杜怀信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抛下一句,“莫要以为元帅年纪小便是胡闹。” 他指指前头,笑着打趣道:“瞧见了吗,薛仁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窦轨顺着杜怀信的指尖望去,就见一个守城之人顶不住压力,居然生生找了跟绳子自投下城,连滚带爬跑到李世民跟前磕头。 窦轨有些茫然,根本没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上前几步。 恰巧李世民回首,先是颔首与杜怀信打了招呼,而后目光落在窦轨身上,笑着做了口型。 窦轨仔细辨别,而后在心底默默念着,舅舅我厉害吗。 不知为何,窦轨的纠结不解忽然就消散了,他笑着摇头。 再怎么厉害,也还是孩子心性。 窦轨走到李世民身侧,臣服恭声道:“末将已带大军而至,元帅可还有吩咐?” 李世民自然听懂了窦轨的未尽之言,但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城池,傲然道:“舅舅只需在一旁好好看着。” “寡人自会为你们破敌。”
第35章 玄甲 这场围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早上。 先前两千骑兵围城时, 薛仁杲都拉不起队伍出城迎战,更何况如今李世民大军已至,薛仁杲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跳城倒戈的将领。 大怒之下, 他下令斩杀逃跑将领的家眷, 以儆效尤。 谁料此举竟起了反作用, 文臣一问三不知, 武将借口推辞,守城的人直接举家逃跑,这个皇帝做得简直成了个空壳子。 薛仁杲心如死灰,兼之褚亮在一旁推波助澜, 他的心底卒然窜起一点名为希望的火苗, 若是带着城池主动献降,是否就能保下自己的一条命? 薛仁杲当即做出了决定, 率领众臣开城门献降。 消息传到郝瑗处时,他正于榻上养病, 本就因为薛举的死讯而悲恸不已的他,骤然听闻薛仁杲举国而降的噩耗, 一时怒极攻心彻底失了求生之志。 他出身贫寒,是薛举向在艰难求生时的他伸出援手, 看中了他的本事一力提拔, 甚至后期愈加信任倚重于他。 郝瑗自被救的那一日起, 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助薛举成就帝业。 谁知命运弄人薛举因病去世,甚至如今连帝业也要毁在薛仁杲手中。 郝瑗咳嗽着,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至薛举的灵堂处。 一路无人,所有人都随着薛仁杲投奔新君以求自保, 唯有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他站在薛举的棺椁前,一掀袍子席地而坐, 絮絮叨叨念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种种。 说到最后,郝瑗抬手捂嘴,猛地咳嗽几声,掌心处是暗淡的血迹。 郝瑗摇着头笑了笑,有些羞愧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将头靠在棺椁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低。 “终究还是没能保住陛下的基业。” 郝瑗自嘲一笑,闭上了双眸,呼吸逐渐微弱,只在最后一刻突兀低喃:“臣后悔了。” 而后便身子一软,胸膛不再起伏,结束了自己潦草仓促的一生。 郝瑗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后悔没能劝住薛仁杲,还是后悔与薛举相识?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 人死如灯灭,谁又能说得清呢。 郝瑗的死没能引起任何波澜,毕竟薛仁杲如今都自身难保。 他战战兢兢地身着白衣跪伏于地,好半晌没有听到李世民的动静,他的内心愈发不安却又不敢抬头,只能煎熬地等待最终宣判。 李世民视线越过薛仁杲眺望远方,那个方向便是用唐军尸骸筑成京观的地方。 胜利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茫然,李世民握拳,好半晌才如往常一般道:“薛仁杲,寡人问你,当初筑京观的有哪些人?” 薛仁杲头脑发懵,不明白李世民提起这个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报复? 他身子下意识紧绷,冷汗浸湿整个后背,可还未等他绞尽脑汁想好怎么回答时,李世民又自顾自开口:“两个时辰内,你去将那些活着的人都找出来。” “毁京观,收骸骨,寡人要他们一同参与。” 薛仁杲骤然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便好:“罪臣领命。” 李世民随口吩咐身边人几句,让他们安顿好一同投降的百姓,自己则招呼杜怀信往元帅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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