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双眼一亮,连日来的颓废消沉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属于帝王的雄心壮志又回到了他的身躯。 此刻再开口,他的语气沾了三分强硬和七分志得意满,仿佛这些天懦弱惊惧的不是自己:“传朕旨意,派两千轻骑急行。” “务必给朕追上突厥断后的队伍,给朕狠狠地打回来!” 压抑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追击的骑兵个个带着冲劲,一口气追到了马邑,俘获了两千突厥老幼,耀武扬威而归。 议事堂内,杨广听闻消息时喜不自胜,当众大笑连呼三声好极,一时间,众臣顺杆而上,接连争先跟着阿谀奉承。 但在一片赞美声中,樊子盖始终保持沉默,听着越来越离奇的溢美,连“远胜尧舜”都讲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委婉提醒:“陛下,如今雁门之危已解,先前许诺将士的封赏也是时候兑现了。” 所有的声音一瞬消失,杨广不满地盯着不卑不亢的樊子盖,拂袖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是陛下作为天子,又怎可失信将士?” 长此以往,天子失信又赏罚不明,军心易变,迟早会出乱子的,但这话樊子盖明智得没有选择说出口。 “你如此积极,莫不是想收买人心?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 杨广目光阴冷地上下打量樊子盖,语气不明:“当务之急是先回太原,好了,都退下吧。” 他贵为天子,受天下人奉养,天子有难,本就该竭力尽忠,居然还想要讨得封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的一切都合该是他的,妄想着从他手中夺财,杨广哼笑,赏几个功劳大的打发打发就行,至于剩下的,又与他何干呢? 樊子盖浑身一僵,迎着众人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无奈垂眸。 —————— 李世民在听闻突厥退兵的消息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带着杜怀信一路到了雁门。 这一路上,处处是曝尸荒野的隋兵和百姓。 始毕可汗的兵力何其雄厚,若无重利在前,大家又怎会踊跃杀敌,昼夜不停地抗击突厥军? 只是如此一来,伤亡便不可避免地加重,本也没什么,诱人的封赏必定伴随着危险。 可……天子的车架明明早在三日前就驶离雁门,居然没有派人打扫战场吗? 眼前这幅景象,也太过于残忍了些。 无人收敛的尸骨,趴伏尸体低声哭泣的妇孺,这些人连表达绝望都是怯懦的。 不远处的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贪婪地怪叫着,随时准备冲下来饱餐一顿。 有人烦躁地挥手驱赶,却是为了哄抢尸首上的衣物,毕竟若是破了口子,那损失的可全是自己。 这与战场上纯粹的血腥不同,是另一种冲击人心的人间炼狱。 杜怀信呼吸一滞,心口又闷又酸涩,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躁郁压下,他担忧地看向李世民。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二郎…”杜怀信嗫嚅着,想出口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恨此刻自己的嘴笨。 这时,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领头的看衣服应是个官,杜怀信穿越时间到底还短,认不出来。 但李世民认得出来,他双腿一夹,飞快驱马迫近那人,杜怀信来不及细想,因挂心李世民,跟着一同上去了。 “阿翁留步,敢问阿翁可是雁门郡守?”李世民气喘吁吁,但还是翻身下马,礼数周全。 “老朽确是郡守,不知这两位小郎君是?” “我只是一个来应募的人罢了,郡守唤我二郎便好,我身边之人姓杜,是我的友人。” 郡守点点头,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贵族子弟,但小郎君既不愿说,他也便不问。 “敢问郡守,陛下之前许给将士的封赏可曾兑现?”李世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郡守一愣,没有生气李世民的直白,只摇头叹气道:“连尸骨都未派人收敛,遑论兑现诺言。” “这些郎君生前都是守城有功之人,死后却连安葬都做不到。” “老朽见之实在可怜,便组织了些自愿请命的乡民,让这些郎君不再尸陈荒野。” 李世民眼眶红红的,一时居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但一双眼却执拗地看着郡守。 杜怀信见状上前,将李世民护在身后,冲郡守拱手道:“郡守大善。” “我与二郎一路走来,见之听之皆如炼狱,故而斗胆请求郡守,不知可否同郡守一道,将那些亡魂安息?” 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位小郎君都是正直之辈,郡守一笑,点头答应了。 李世民胡乱抹掉眼泪,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有帝王的赏罚不公,阿耶的疾言厉色,自家的锦衣玉食;亦有尸横遍野、鸿雁哀鸣的人间惨象。 明明还有很多事要想明白,可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一句曾经听过的诗句强势闯入,打乱了他所有的羞愧悲愤。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7章 蛊惑 自雁门之围后,杨广潜意识被打散了胆气,听从了宇文述的话,一意孤行前往东都洛阳。 期间萧瑀等人劝阻不成,一个两个全都被贬出京,朝堂上再无人敢驳。 然,就在杨广到达东都不久后,反叛的势头如熊熊烈火,势要烧遍全国各地。 杀、叛、反的奏折一日多过一日,杨广却通通当做没看见。 先后架临江都宫、汜水,而后便蜗居江都,日日沉迷酒色,宁愿当个耳聋眼瞎之辈,也不愿直面隋朝分崩离析的局面, 来劝之人,不是被当庭打死,就是被卸了下巴后处死。 兼之老臣凋零,至此,再无人提回京一事。 隋大业十二年,李渊因平叛有功,迁右骁卫将军,又因中原势弱,遍地烽火,突厥入侵山西已成常态,李渊奉令抵御突厥并镇压叛乱。 整整一年都忙于任上,直到隋大业十三年,杨广居于江都不肯归,遂令李渊为太原留守兼太原宫监,掌管此地全部军政。 李渊早已暗有反意。 眼见隋朝气数将尽,赴任前夕,传信长子李建成,命其在河东照顾家眷,并嘱托其潜交英俊,而后带着次子李世民一道前往太原。 隋大业十三年初,河北窦建德拥兵自立,号长乐王;瓦岗李密屡破隋军,声势浩大,兵峰直指隋朝第一粮仓——洛口仓。 官升江都通守的王世充蛰伏杨广身侧,默默寻觅良机;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自其父身死后恩宠愈重,官迁右屯卫将军。 马邑刘武周每战必身先士卒,颇得太守王仁恭赏识,特赐其可入内宅而睡;河东薛举,广施钱财,喜交豪杰,意欲图谋天下。 夏州朔方梁师都,交结党徒起为盗贼,狼子野心;兖州高县徐圆朗,聚众为盗据守兖州,厉兵秣马。 辅公祏与杜伏威屯兵江淮,积蓄力量;西梁后人萧铣身负国仇家恨,野心勃勃。 在此风云变幻之际,李世民一行人一路风尘仆仆抵达太原。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目前毫不起眼的李家二郎,在未来将会展现出怎样耀眼的光芒。 李世民向来不是一个闲得住的性子。 刚抵太原不过五日,他就趁着李渊忙于的政务的功夫,带着杜怀信乔装打扮一番,偷偷跑去了太原街头。 杜怀信有时真的非常不能理解李世民的孩子气,以他仅存的历史知识,唐太宗明明是个纳谏如流、知人善任的存在。 因此,他在心中给李世民做的人物画像,从来都是刘备那一类型的。 可自他两年前穿越至今,便与李世民出入连骑,有时甚至同入卧内而憩。 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杜怀信不敢说完全了解,可大体他还是知道的。 爱热闹玩乐、爱自我夸耀、爱当人老大。 尤其是最后一件事,李世民有着很深的执念。 从前是忙于随李渊征战,李世民没时间表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二,这瘾头就又起来了。 比如现在——李世民兴致勃勃地拦住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看着就似不良恶霸的郎君。 见郎君满是警惕,他露出自认为和煦的笑容,一边往郎君手里塞钱,一边勾着郎君的肩膀凑近询问:“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你可知晓这一带打架最厉害的郎君是何人?” 郎君心神一凛,下意识想后退,谁知李世民暗用巧劲,令他动弹不得 郎君大惊失色,面前这位,分明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下手居然如此狠毒,他的肩膀都要疼死了! “我姓赵,你又是谁?你找我们段老大有什么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欺负我,我们段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赵郎君恨恨盯着李世民,这架势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 想他在段老大手底下,那叫一个打遍太原无敌手,谁知今日,竟被人无耻偷袭,简直愧对段老大平日的看重。 “看来还真是找对人了。” 李世民松开手,一把拽过从开始就一直充当木头桩子的杜怀信,一脸桀骜:“告诉你们段老大,明日未时,我亲自在此等候。” “若他不来,我就当他怕了我,所谓老大之名,也合该让给我。” 李世民一指二人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方才他已观察过,人少地方还宽敞,正是打架的好地方。 “你是谁!连名号都不敢报,我们段老大才不会与你见面!” 赵郎君被如此嚣张的一段话激出了火,脖子红了一片,就差急得跳脚了,还要故意高高昂起头颅,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名号二郎。” 李世民好笑地看着赵郎君,一时自得自己气人的本领,又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明日一过,我保准让你们段老大对我服服帖帖。” 最后,在赵郎君惊愕的目光中,李世民带着已然麻木的杜怀信扬长而去。 贞松在府门前巴巴地望着,看到远远走来的李世民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颠颠地小跑过去,乐呵呵围着李世民献殷情:“奴早就吩咐下头准备了羊肉汤,赶巧小郎君回来,赶紧喝点暖暖身子吧。” “给怀信也备上一碗,阿耶那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李世民伸着懒腰,往府里头瞧了瞧。 “早就给杜郎君备上了,”贞松说着咧嘴,自信地拍拍胸脯,“小郎君交代的岂有不办好的道理?阿郎那来问过一次,被奴打发回去了。”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边朝自己屋子走去,边冲贞松道:“明日再帮我瞒着,我有事需出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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