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早就想清楚了,她和苏弈,看似是有过情的两人,可最后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谁都没有深刻的喜欢过罢了。 只垂了眸,平静道:“世子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我现在很好。”说着,她欲快步离去,喃喃道:“妾身不便在此久留,世子自便。” 江妩要走,苏弈却不肯,他叫她,她却装没听见。 忍不住之下,干脆拂袖放声去问了一句,“阿妩,你都不问问我当初为何那样做么?” 如果她怪责诘问,他反而会舒服一点,可江妩却没有。她平淡得像鱼藻池的湖水,甚至,宽容得像是一尊菩萨。 所以苏弈继续去问了,不顾那些伤痛,直白地要拦住她。 江妩足下一顿,她端袖回身,又走了回来。 苏弈看她过来,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你一直在躲着我,我理解。” 江妩摇摇头,道:“很多事情,裴弗舟都告诉我了。世子,我回来只是想说,既然先前已经断了,如今便各自安好吧。以前的那个我,已经留在了突骑施的阏氏墓里,现在的我,不会再去想很多过去的事情。” “......” 她说着,在风中的淡淡浅笑,“只是世子风流倜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用那样的方式找第二个姑娘,像我一样,去替你妹妹蓉娘子。” 苏弈一凝,随即失笑,“所以你觉得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安排的么?” 她没有说话,语调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像说个寻常的事情似的,“其实谁安排的有那么重要吗......若替彼时的江妩说一句,世子到底还是把那个她丢在那边了。” 苏弈听得动容,忍不住伸手来搀她,却被她轻轻避开了。 他惆怅一下,自嘲的嗤道:“既然你如此说,那让我也替彼时的苏弈辩驳几句好么?” 继而负手,思绪飘渺起来,“知道么。我在岭南每每想起此事,倒都觉得或许是我苏家该绝,从举荐叔舅对战事不甚通透的人去做什么参谋官,到后来蓉儿她不听耶娘劝阻,与陈逊纠缠。” 江妩蹙眉,忍不住问道:“这和蓉娘子有什么关系?” 苏弈苦涩地笑,“家丑不可外扬,可既然是前尘,我说了也无妨。彼时战败,原本应是太子之妹,元后之女送去和亲,可圣人到底念及公主尚轻,于心不忍,便照旧,选宗室朝臣女封郡主...此事涉及苏家,蓉儿自然成了第一人。” “...那时候,你我还不曾十分的相熟,所以纵使举家焦头烂额,也自然没有想到你。可后来,蓉儿与母亲说起,她和陈逊已是有过......肌肤之亲...哭闹着一定要跟陈逊。母亲招来陈逊问责,陈逊却献上了李代桃僵的一计。”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陈逊说有一人可选的时候,提到了你......后来才知道,” 苏弈无奈的笑了一下,“原来,陈逊原本是你的相看对象,你将他拒了。他倒不是怀恨你此举,只是陈逊本来只想入梁国公府娶苏蓉,你不拒他,他也会拒你。蓉儿那时候要和亲,陈逊想保蓉儿,也就献上了这个法子。” 江妩茫茫的,细细顺了一遍,很快便懂了。 她不提献计之人,反而去直直问苏弈,问道:“那世子不还是应下了么?...彼时大概你们都在看笑话吧。” 苏弈摇头说没有,“你当时一派天真,我看在眼里,可心中像是撕扯开了一样。” 江妩倒吸一口气,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 她皱眉,退了两步,自己比自己想象中更绝情一些,“世子自重吧。我如今是禁中之人,身在宫中,还请慎言。” 苏弈温煦地笑,带着点无奈,道:“是宫中,又不是道观,红尘未断,你何必说这些话呢?” 他上前一步,玉面长身在日光下显得更加清俊,他笑了笑,“裴弗舟把你送进来,可你现在真的很好么?早起晚归,忙忙碌碌。” 江妩退了一大步,抱袖垂眸道:“可我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是我自己选的。” 苏弈缓了两口气,不知是生气还是想笑,道:“他都对你说什么了?怎么他给你的,如今就成好的了?......想来他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吧。” 江妩一蹙眉,抬眼道:“他没说过你半句不好。” 苏弈见她维护他,不禁轻嘲起来,姿态间失了几分儒雅。 太想弥补的人没有机会,就像永世不得超生一样带着负罪感熬过每一天。 苏弈忍不住苦笑起来,愤恨起来,混着难言的嫉妒,说:“你知道么?你只听他说,却不听我说。裴弗舟比我幸运太多!他可以远征边关,一泄郁结,可我却必须在宦海里小心前行;他有胆不顾死者为大,不顾两国最后那点脸面,挖了你的阏氏墓把你带回,闹到人人瞠目结舌...可我,却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把你的骨灰送回了舒州,让我无法在你墓前忏悔得到救赎。他有了军功,能在永宁浮屠寺中修了你的供养像,却不允许我为你的往生祈祷。就连最后么......” 他闭眼,缓了口气,呵了一声。 “......我选择忍痛隐忍,我娶侍郎之女,我要稳固苏家,我选择面对残酷真实的结局......可他呢,他却敢在大婚前吞金自戕,不顾他裴家基业和脸面,自己彻彻底底的得了个解脱...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日日煎熬,直到目睹苏家败落,孤身抱憾于寂寂岭南......\" \"阿妩你告诉我,\" 苏弈抬起手按下她的肩头,震了一震,“你是不是喜欢上裴弗舟了?” 他径直地盯着她的眼底,慌乱地探寻,“...你既然连他都能宽恕,我们曾有情,你为什么不能同样回头看看我?” 执念的人最可怕,得不到救赎的人像个压抑的爆竹,轻轻一按就要炸开似的。 可江妩从来没听过裴弗舟说起那些事......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心口里像是塞了一只兔子,狂乱地跳动起来。 那些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在她脑袋里掀起风浪。 她被苏弈最后问得心头摇晃起来,不由涨着脸,强行挣脱开,冷声道:“世子你自重,不然我喊宫卫了!” 她抬起一只手,阻止他不要再靠近,另一只手按着额头,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恍惚。 “世子...就这样吧。” 半晌,她缓下神来,忽而无奈地笑笑,抬头胡言乱语地说了一句,“其实忘了告诉你。我一直不喜欢烧蜜斋的味道......它们,太腻了。” 那时候,苏弈带她吃,她为了投其所好,所以只说喜欢,不说不好。 其实一开始两人就是错的了。 “这并不是爱,只是怜悯我......” 江妩摇了摇头,后退几步,“你想要的,只不过是想从那个北上和亲的我那里,给自己得到最终的宽恕和解脱罢了......” 她有几分脱力,后撤几步,转身端袖就急急走掉,头也不回,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苏弈没有再追上来了。 ... 江妩临了局中,见钟司记在里面,连忙端肃了一下仪容,提衫迈入,勉力笑道:“姑姑,可有事情吩咐。” 钟司记看了她一眼,不见有异,道:“鸿胪寺才说的,大食师团不是三人,是十人。各司的报目又要重来,这几日有的忙了。” 说着,递给她烧尾宴的单子,“这是方才新递过来的,誊抄两份记录在册,加了官印之后,一份送去御前中贵人那里。” 江妩应是,如今已经学会喜行不于色,从容坐在案几前,揽袖提笔开始抄录。 蜜和香盘旋而生,窗外轻蝉鸣鸣。 直到午后过半,她总算全部做完。 或许是日子一充实起来,很多烦恼就会忘却得很快。 她回了官舍,直接歪在床上,闷闷地把头埋在被褥里,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她从被子里抬起脸,见直棂窗外,天边流云飞散,巨大的落霞染透了宫阙的琉璃瓦。 苏弈的话教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可她还是更在意起他说裴弗舟的那些事情。 从前总似乎总是做一个反反复复的梦,梦见她在棺木中的好眠被人吵醒。所以和他也有关么? 她有点不敢相信,裴弗舟说过喜欢她,可那有多喜欢呢?...... 若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他彼时几乎日日都在苏弈身边,看着她和苏弈同乐同游。 那心里又是什么一番光景......? 吞金,那该有多大的痛苦。她不愿意去细细想象裴弗舟的后事,也不敢去想...... 换了她,诚然是做不到的。 先前只觉得他那点情愫,不过是男人间的胜负心,或许掺杂了一点欲望。 可如今,他的感情深刻得让她有点开始害怕。 然而没有抵触,只是有一种,要被淹没头顶的陌生的慌乱。 这时候,阿止过来同她商议使团觐见的事情,央央道:“阿妩,帮个忙好么,这几日我娘来东都看我.....可我请了出宫的假,钟姑姑交代的我写不完了,你能不能......” 话音渐近,临了榻前却惊叫一声。 阿止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天哩。你的脸好红啊!热伤风了么?” 江妩抿抿唇,别过脸趴在枕头上,只轻轻背过身。 她有些羞赧,嗫嚅着说不是,红着脸像是呓语,“我刚才睡着了,做了个梦......梦见了上辈子,好像有个人在悄悄爱我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7 21:55:44~2023-05-08 22: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 74 章 ◎这个吻,是她主动给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 睡梦才醒,迷迷瞪瞪的样子。 阿止听了,忍不住偷偷地笑她, “你做春梦了吗?” 她在榻沿边坐下,趴在她的背后, 小声地问,“快说他是谁?...我认识吗?” 江妩抬手覆在额上, 慢慢回过身,“嗯......没有。就是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不是谁。” 被阿止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咳嗽两声避开那盘问,坐起身来,问,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分担一点抄录, 我阿娘来了呢,过几日请了宫假, 可写不完出不去。” 江妩嗯了一声,“行呀.......反正我也不出去,你把需要帮忙的放我案几上就行了......我仿着你的字写, 不会差别太大。” 阿止叹了一声, 环上她的胳膊,依依道:“你真好,从前那个典记出宫前总是为难我.....那你自己呢,每月有三日的宫假, 你怎么也不用呢?” 江妩笑了笑, 道:“才来多久......就急着用宫假, 瞧着怪不好的。” 阿止却努努嘴, 劝她,“那有什么呀?一朝天子一朝政策。如今圣人宽容仁厚,赶明万一不许了,不就白白浪费了?.......再说了,你就没有想去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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