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弗舟神色不悦,声音也阴沉下来,“讲。” “将军,您抓的那人已经关了几日了,如今我们该如何处置呢?” 裴弗舟正拿帕子擦唇边,脑袋一空,下意识地皱眉问,“谁?” 曹录事抿抿唇,有点担忧地瞧他,怕不是裴将军脑袋真的摔伤了? 只好小心地提醒道:“您前几日刚一醒来,直接就带人去修善坊了。果然如您预料,有人破坏了坊墙,竟然胆大包天挖了个门洞,隐蔽得很,大抵已经纵容了不少人犯夜禁,实在是坏了我朝律法。如今他在咱们这关了两日了,敢问将军,是私下罚了,还是送入大理寺?” 裴弗舟刚想说“送入大理寺”,不知怎么,额角又狠狠疼了一下。 其实他前几日醒来后,脑中断断续续闪过江妩的样子,只见她穿着男装,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钻着门洞。 当时他依照着这情形去修善坊一看,果然如梦中情形一般,的确有个门洞,于是立即叫人堵死。 可比起这个,裴弗舟更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与江妩有关—— ——如果江妩为了高嫁国公府,曾与他的世子朋友苏弈有一番纠缠,那他和她又算什么关系? 裴弗舟想起今夜江妩与苏弈同车的情形,不清不楚的,实在惹人烦心。 他闭目揉了揉额角,随口沉沉道:“罢了。不必送入大理寺。且按律法罚他。事后盯着点,以免再犯。” 若是大理寺一审,怕是又要牵连很多事情。 万一那个江妩拉扯进来,沈府一家人又来哭求他作证,他怕是更要头疼。 裴弗舟本来想歇息片刻,这么一折腾,倒也没了心思,只想出去溜马走走。 他拿起武弁带上,一边在下颌绕指系紧,一边往外迈步,道,“近来边关有动,难保突骑施不派探子。传令今夜值禁的将士,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着。” 曹录事听这位右金吾卫将军声线里又复上往日的冷厉,不敢怠慢拖拉,立即正色应了声。 . 是夜。 裴弗舟骑马缓缓行于市坊外。 抬头看,洛阳的夜幕比塞外要热闹些,满天的星斗遥远却清晰可见。 想起彼时尚且年少,他随叔父的行军于北漠,多了点天地间辽阔的自在,却有着同样的孤冷。 回了洛阳,每每入夜徼巡六街时,东都白日的热闹和喧嚣都退散个干干净净,留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暗夜和无声的空城。 仿佛,他被人间的红尘排除在外了似的。 金吾卫,乃天子门面,可不过是一个光鲜却寂寥的位子。 裴弗舟在这个位子做得很不错,旁人提起他的名字,多半会说一个“怕”字。 想到此,他只落寞地一牵唇。 裴弗舟控着缰绳,耳边只有马蹄嗒嗒敲在石板路的声音,这么独自一人一马地往前走着,他忽然觉得百无聊赖,想起什么,单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将帕子打开,里面裹着的,竟是那个绣着“江”字的香囊。 裴弗舟将它举起来,迎着漫天星光看来看去。 点点银光,映出粗枝大叶的针脚,长长短短,交错相叠,指腹触及摩//挲之处只有磕磕绊绊的起伏,一如边关那些被风沙胡乱堆垒出的土山丘。 半晌,裴弗舟忽然扯了个嘴角一嗤,喃喃道:“真是丑得可以啊......” * 转日,江妩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上午。 卢氏知道她昨日遇上金吾夜禁,估摸着没睡安稳,索性就纵着她去了。 江妩睁开眼的时候,秋光日影透过直棂窗正照在她的脸上。 这外头院子里种了桂树,这个时节,桂香飘渺缠绵,闻了总让她有一种回家的错觉。 她起了身,扬声唤人梳洗,却迟迟不见抱穗。 江妩心里正奇怪着,忽然金坠儿打着哈欠进来了。 “哈...江姑娘,您这起得可真够早啊。”金坠儿漫不经心地说着,给她端来了水盆和帕子。 江妩懒得和她多说,只问道:“抱穗呢?” 金坠儿回说,“方才听东蝉叫她,许是去前院了吧。” 东蝉是卢氏身边的得力女使,难不成,是表姑母找自己有事? 金坠儿将水盆放在木架上,过来弯身给她搭巾子洁面。 江妩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见金坠儿的锁骨下,有一个像蚊子叮过似的红印子。 江妩瞥了一眼,随口问,“你脖子怎么了?” “啊?”金坠儿蹙了眉头,对江妩的话不明所以。 她撇一撇嘴,绕到妆台前,对着江妩的铜镜一看,不禁慌了大神,目光也躲闪起来。 金坠儿鬼鬼祟祟地将交领压得高些,脸色微红,念叨道:“没什么...没什么。是虫子咬了一下。” 江妩只瞧得一哂,却不想现在点破,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金坠儿的怠慢行径,不是一天两天了,江妩倒不意外。 说起来这金坠儿年长些,本就是沈府的家生奴婢。 据说,卢氏瞧着金坠儿模样还算齐整,人办事也妥帖,于是头一点,就把她送去儿子沈复鸣的屋里伺候茶果点心。 若不是被卢氏拨来伺候出身小户的“江姑娘”,金坠儿怕是原本是要在沈复鸣房里争个姨娘的位置的。 江妩无奈地一抬唇,自己阻了人家的青云之路,人家又怎么会对她的事情上心? 她那个沈复鸣表兄也是,年轻气盛也就罢了,居然找人找到她院子里。 这件事情最后闹出来,是因为金坠儿有了身子。 那天,她拉着金坠儿去卢氏面前告状,细数金坠儿怠慢的行径。 不想,金坠儿只一味的绵绵哭着,最后一抽气,下头流了血,三个月大的孩子就没了。 未嫁的奴婢,在表姑娘院子里居然就被落了种,而江妩直到事发前,却丝毫不知道。 那毕竟是沈府的血脉骨肉,纵然算是家丑,可好在没外传。沈氏夫妇一看,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没了个孙儿,多少有些沉重。 金坠儿最后是入了沈复鸣的房,可后院里有些置喙的话,却也波及到江妩身上。 如今,卢氏对于这二人的事情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未可知。 若直接打发走人,反而驳了卢氏面子。 江妩想着,等日后寻个机会,赶紧将人送出去算了。 就在这时,抱穗赶回来了,见江妩起身,连忙拍着胸口说“总算醒了。” “姑娘,前厅有客,夫人请您去呢!” 作者有话说: 前面简单修了一下,有情节设定的增删改除,多出来一章,有些内容可能有重复。总之恢复更新啦~ 第8章 第 8 章 ◎“江姑娘,别来无恙。”◎ 江妩清秀的眉头轻皱,很是奇怪,“什么客人,还要我去?” 如今,她还未与国公府千金苏蓉相熟,更没有旁的亲眷好友,会是谁呢。 抱穗说不知道,“前院的只让我赶紧来瞧,说快把姑娘叫醒,请去前堂呢。” 江妩没有头绪,临走前,低头在妆台随意翻找出几个玉色花钿,简单装点了一下螺髻,叹口气说,“去看看吧”。 出了院子,芙蓉纹软鞋踏着落地的桂花,踩出一路金色的芬芳。 秋日刚冒尖的这几日,洛阳的天空变得很高远,江妩穿过小回廊的时候抬头望了望。 不知怎么,想起了上辈子出嫁时,钻入华贵车辇之前的一幕幕。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看了最后一眼东都的天...... 江妩握紧了手,一路走到正堂去。 还没到门口,听到一阵交错的笑声,而里头的对话,她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 沈居学语调热情,笑着奉承道:“......如今该称一声恩公才是。上次的事情,真是帮了沈某和内人大忙了。不然,我们如何同她耶娘交代?正想着给恩公添了麻烦如何是好,不想,今日恩公竟又亲自登门。沈某实在是招待不周了,惭愧、惭愧。” 那人似是没说什么,卢氏便很快地接上话,仿佛有些尴尬,劝道:“恩公喝杯茶再等等吧?昨日怕是她受了惊,歇息太晚,方才已经去后院唤人了。” 那客人静默片刻。 而后才缓缓开了口,一道低沉如冷玉的嗓音传了出来,“无妨。既然江姑娘还未起身,那裴某今日先回去了......” 那语调透着礼节性的淡漠而疏远,少了往日该有的冷厉威严。 听入耳时,竟好似多了几分轻拂落花般,不经意的冷淡与温柔。 江妩小脸一煞白,却在帘外彻底僵住了。 那熟悉的声音,如影随形,仿佛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踝,让她难以逃脱躲避。 紧接着,一股冷意从脚底泛上脑顶,几乎将她淹没。 原来,客人是裴弗舟? 他.......竟然来沈府,专门找她? 这个念头一起,江妩不禁冷汗涔涔,如何也想不出裴弗舟这么做的原因。 甚至.....他似乎等了很久。 江妩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应该不出来,继续装睡下去....... . 很快地回过神来,江妩提了口气,朝抱穗一往后比划,便提衫蹑手蹑脚地再回去。 还没走几步,东蝉从旁边茶室里钻了出来,正要去送茶,一眼瞥见了江妩,一嗓子扬道,“诶,江姑娘可算来了!” 江妩被这一声绊住,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 她紧张地抓了抓衣角,只好硬着头皮又折回跟了上去....... . 并不深广的前堂里,此时香雾缭绕。 许是因裴弗舟是难得的贵客,沈居学竟然差人特意把珍藏的博山炉搬了出来,还点了上好的迦南香,以添些雅致。 江妩就在这一阵轻烟曼霭中,压着眉眼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 她依礼上前,给正座的沈居学和旁座的卢氏分别问了个安,只听上座连忙道,“阿妩,快,去见过恩公。” 江妩听后暗暗一抿嘴,足下顿了一顿,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磨磨蹭蹭地转向东侧的案几,朝那个挺拔的身影行了个叉手礼。 一面对裴弗舟,他身上凛冽如冷松般的气息静静弥散了过来,熟悉却令人生了退意。 而后,发怵与心慌的感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江妩避之不及,只好勉力压下,提起唇角,维持出一道平静又轻小的嗓音,嗫嚅道,“见过将军。” 裴弗舟就跪坐于在案几之后,他习武,金枪铁马一样的身子,不靠着凭几,腰身坐得相当板正。 他放下冷掉的茶瓯抬眼望了过去,现在才总算看到江妩真正的姑娘家的模样。 她今日总算不穿郎君的衫袍了,幞头摘掉,绾成了乌黑的螺髻,上头缀着点点玉色,只是寻常质地,可却衬出肤色的光华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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