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浮想联翩的,怕是黄粱梦了。 裴弗舟干脆懒得再看。 谁想,下一刻,就听啪——的一声,檀木盒被合上了。 他下意识抬起眼,看向那声音的源头。 见江妩捧着木盒站在前堂中央,抿着珠唇,神情淡淡。 与一屋子艳羡惊叹的沈家人不同,她似是压根对这盒贡品档次的绣品半点兴趣也无。 甚至是有些,厌烦? 裴弗舟不禁剑眉轻抬,眼里多几分探究的意味。 正在寒暄的国公府家仆和沈氏夫妇纷纷停下交谈,亦是看向了江妩,都从这须臾的沉默中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短暂的尴尬中,江妩轻轻吸了一口气,率先迈出了半步。 “江妩多谢世子关怀......” “.......可是,我与世子并无私交,亦不敢高攀。世子此举,江妩受不起,更是不能收。” 少女声音不大,依旧柔软轻盈,可她说出那句话时,却是冷如珠玉,字字清晰,没有半分矫揉造作。 收到梁国公府世子送的物件,哪家贵女不会欢喜,敢驳了面子? 可江妩偏偏就全都相反,可以说,是抗拒。 她再清楚不过,手里捧着的这裁红点翠的华贵之物,不过只是漂亮的诱饵罢了。 四下里,尽是出乎意料的静默。 家仆微怔,迅速反应过来,虚应一笑,道:“江姑娘何必自谦?世子与沈府的公子与姑娘彼时在洛水河畔也是见过。我们世子最喜结交,不拘小节。世子一片好意,您不如就收下罢。” 江妩却脸色淡漠,毫无情绪,摇了摇头平静道:“请你将此物带回还给世子,便说世子的好意江妩心领了,不必再劳烦。” 而后,片刻也不再犹豫,将檀木盒递给抱穗,如何转交过来的,又如何差人送了回去。 梁国公府的家仆拿着退礼,几乎愣在原地。 这样的情形是不曾想到的...... 再看那位江姑娘,眉目温然淡漠,一如微染轻霜的芙蓉,不卑不亢立在那,泠泠说出来的言语似是再也无法动摇。 家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半个字也劝不动。 江妩不再多言,揽着披帛连忙退回旁侧。 裴弗舟微微垂眸,那青色罗裙的飞沿在他视线间一闪而过,好似划开一道潋滟的碧波涟漪。 他静默片刻,利落地撩袍起身,朝上座一抱礼,淡道:“裴某尚有公务在身,今日叨扰多时了。” 沈家夫妇正愣怔着想打圆场,一见裴弗舟突然要走,连忙迎了下来,又是挽留又是客气。 裴弗舟一一应过,只说“不必相送”,而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前堂。 行至影壁出,他脚步缓了缓,犹豫片刻,终于从袖里掏出了那个丑出别致的香囊—— ——已经被他方才握得有些褶皱了。 裴弗舟低头看了片刻,抬指轻展一抚平,不由淡淡一轻嘲。 只觉得江妩绣得那朵扭曲的西府海棠,倒也没那么难以入目。 . 裴弗舟一走,江妩绷了一下午的劲才卸了下来。 没过多久,家仆拿着檀木盒离去了。 卢氏沉了口气,若不是她一直端着主母风范,恐怕脸色已经有几分不太好看。 她忍不住心里犯了一大堆嘀咕,阿妩竟然和世子有了这般交情?什么时候?怎么她不说呢?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驳了梁国公府世子的面子,很是不好。 沈居学听完,不好谈论姑娘家的事,只道:“世子为人潇洒随性,这等事,他大抵不会放在心上。改日得了机会见面,我自会与私下他赔个礼。” 江妩听了,默默福身谢过。 . 这时候,卢氏的女儿沈蕙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江妩上前,叫了一声“表姐。” 今日没有沈蕙什么事情,也没必要出来见人,所以只好一直在后厅坐着喝茶。 虽然没瞧见什么,可外头的动静,沈蕙在后厅听了个一五一十。 沈蕙是被卢氏教出的宜室宜家的女子,以后是必定要嫁入洛阳更好些的门户的。 她接过江妩伸来的手,笑着打趣儿一句,“阿妩真是好福气了。”说完,微微一酸涩。 江妩苦笑道:“表姐千万别说笑我了。这事情也教我摸不着头脑。” 她也不再隐瞒,趁着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迷路”,又如何错过夜禁,得遇世子苏弈和裴弗舟的事情交代了。 说起那盒礼,她只简单道:“我那日不知香囊掉落在哪里了。回来才发现只剩一截绳子耷拉着,也许是当时世子瞧见了吧。” 话开门见山的说完,卢氏和沈蕙也搞清楚事情,默默点了点头。 江妩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便默默告退。 . 一走出来,秋空高远,斜阳与彩霞染了半边天,瞧得她心中一坦荡,心情都轻快起来。 才刚踏上回廊,却听抱穗“咦”了一声。 江妩疑惑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禁怔住。 影壁旁的小花田里,花枝正迎风摇曳召唤,枝头上挂着一个极为眼熟的物件,那垂下的络子轻轻纠缠在花瓣上,荡漾在风中。 江妩心头一阵阵跳起,那似乎是...她丢失的香囊? 她简直见了鬼一样,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后,左右翻看,完好无损,的确是她的。 抱穗疑惑道:“奇怪,怎么掉这里了?” 江妩蹙眉思忖片刻,恍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迟疑和不可置信走到府门外左右张望。 却是一人都无。 江妩顿时松口气,不错,的确不可能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岭南绣法就是广绣~唐朝的卢眉娘,祖辈衣冠南渡到了岭南,这种绣法也在那边流传开来。用孔雀毛马尾金银线都可以绣。曾做南海贡品进贡于皇帝。 第10章 第 10 章 ◎过于活色生香的念头一起◎ 裴弗舟从南坊离开后,趋马上桥,穿过洛水,往北坊行去。 秋初的霞光落在水面之上,清风一吹,闪耀着碎金般的碧波,像一匹绣了精美织纹的浮光锦。 裴弗舟被那几点耀眼的光点刺了一下眼,剑眉微微一蹙,脑中想到什么。 桥上人来人往,他看了一眼日头,离街鼓敲响还有很久。 到了路口,裴弗舟却没回府,而是调马去了另一个地方。 街景从规整转为了错落的热闹。 这一带多住王公贵仕,吃喝玩乐的一条街也是别致风雅。 裴弗舟在街角一处停了马。 抬头看,他记得这家兴茗楼,好像是最近新开的食肆,门口食客不多。 有人从里头迈了出来,朝他抱袖拜过,“将军,主人静候您多时了。薄宴已经备好,请随奴上楼吧。” 裴弗舟一眼认出了此人。 正是方才给江妩送木盒的那个梁国公府的家仆。 他不下马,只抬手轻轻一掸袍角,慢条斯理地说,“你家主人弄错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再说,裴某一介武侯,难免让你们主人受惊。” 话音刚落,余光瞧见有什么东西忽然朝头顶落了下来。 裴弗舟反应极快,侧身反手一把接住,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金柑子。 顺势抬头去瞧,见苏弈靠在二楼的木栏杆处往下边张望,他对裴弗舟一笑,“说你一句就这么记仇。人都到这了,还装?赶紧上来。” 裴弗舟俊朗的眼角斜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 . 跟着店家上了二楼的单间,此时苏弈已经端着长袖,在门口笑吟吟地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等着?” 裴弗舟和他擦肩而过,懒得说话。 说起来,他和苏弈少时便在国子学相识,交情颇深,自然了解。 苏弈这人,美食、美人、美酒,一向最会享受,少时就常在友人面前高谈阔论。不过,倒不沉湎,只多抱着欣赏的姿态。 走进内室,见一张方木矮桌,桌上已经布了菜。屋子角落里摆着一个白瓷大瓶,里面插着一把湘妃色的仙客来。 倒是有些江淮风雅的别致。 裴弗舟跪坐下来,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指着墙上的一副挂画,问,“嵇康的《狮子击象图》?” 这是前朝晋时的大家之作了。 他忽然想起了江妩,其实和她一样,那些前朝的门阀旧望大族,早就在前尘往事中没落如烟了。 苏弈瞧了一眼,只举起筷子,不在意地笑道:“多半是伪造。” 说着,给裴弗舟倒了酒,问,“喝吗?” 裴弗舟摇摇头。 苏弈执着酒盏忍不住一轻呵,“你这人,无趣。” 裴弗舟只微微一笑,“平日无愁事,自然无需从杯中之物找趣。” 苏弈顿了顿,听出裴弗舟这是拿江妩的事情驳他。 若是其他时候,苏弈早就笑着反击回去。 可今日,头一次他的好意被退回,心情难免很是糟糕。 况且家仆回来后,将江妩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学了,落在耳畔,好像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似的。 苏弈想起了江妩的脸。 前世那个因为一个小礼物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姑娘,如今不知怎么,却觉得远了。 他怅然一笑,喃喃自语,“她不收,可是因为不喜欢?我身份不好直接去,也不知道她什么神情。” 转而抬起眼看过来,来了点精神,“对了,你当时也在。快与我说说,江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形?” 裴弗舟凝神片刻,忽然想起午后日光里,那一段青色罗裙逶迤的影子...... 他摩挲着茶瓯粗糙的边缘,一垂眼眸,若无其事道:“没怎么注意她,还真对不住了。” 苏弈叹口气,思忖片刻,“那你将那香囊还给她没有?” “.......在路上丢了。” “你少来。” 苏弈轻嗤,带着微醺揶揄道,“不会自己偷藏了吧?” 裴弗舟没应答。 他是真的没想到,夜禁那日苏弈说的话并非玩笑,还真派人给江妩送了一盒上等的香囊。 裴弗舟转而拐了个话题,“我去沈府是例行巡查,你为了什么?” 苏弈无奈地笑,“你说为了什么?” 裴弗舟轻哼了一声。 他这世子朋友,可不傻。 当初政事不稳,苏弈的祖父为了护住还是太子的皇帝,心甘情愿地做了替死鬼。皇帝登基后,立即加封苏弈祖父为国公,又特许苏弈的父亲直接承袭。 一代封爵,三代蒙荫,可五世而斩。皇帝做久了,早晚就会有猜疑。 苏家未雨绸缪,免得哪日遭了罪,连个替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弈做为世子,摆宴邀客,与人结交,也不全是为了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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