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换上。是想让我给你脱了,替你穿吗?” 他声音肃冷,江妩反应过来,没有说话,只好自己赶紧解开那件不怎么暖和的氅衣,脱下来之后,又披上裴弗舟给她的这件狐裘。 一穿上,果然没一会儿便暖和过来。 那轻裘带着点清雪与松枝的味道,混在柔软的皮毛中,簇拥在她的周身。 江妩方才还浑身僵冷着,如今慢慢舒展开来了,手心也有点温暖。 她裹在他的轻裘里,抿了抿唇,低声闷闷道:“谢谢......” 裴弗舟无波无澜的,淡声随口了一句:“不谢。” 说罢,视线重新落在书简上,静静地握着去看。 内室里,外头的光线不大充足,所以白日里就是烛台高燃,灯花噼啪了几声,显得有些突兀。 裴弗舟一直不说话,反而教江妩更紧张起来。 悄悄打量起他,广袖垂落在他凸起的腕骨处,那侧脸冷峻得好似起伏的山峦,眉眼里尽是淡漠萧然的神情。 他看得凝神,似是全然入定,仿佛她压根不存在,连理都不理。 江妩捏了捏轻裘的边缘,背脊也有些紧绷起来,被这一股迫人低沉的气势所压抑着。 这种感觉,她十分熟悉,可熟悉不代表着适应。 她不确定裴弗舟是不是完全想起来了,也不知道他想起来多少,可不管怎样,这样的裴弗舟与以前印象里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他自上元后半夜忽而疏离,这到底.......是装装样子,要吓唬她...还是因为什么其他事情心绪不佳? ...... 江妩猜来猜去,反而没有头绪。 所以这就是裴弗舟的厉害了。 她了解他审问那些犯人的手段,就好比现在,一张无情无绪的脸下,全是用不完的耐心。 他是有意用这样的慢刀子去磨她的,既然都不说话,就生生熬着,他有着无限的精力和毅力,早晚将人的精神击溃。 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占天霸地似地仿佛将空气都夺走了,在他身边只有一种凝窒的错觉,逃不掉也躲不开,只能这般消耗下去,直至呼吸都要费力起来。 江妩熬鹰似的等了一阵,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其实才是有点心虚的人,垂眉低眼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先前说有事情要说,找我过来,也不说话么。” 裴弗舟很有耐心,听见了如同没听见,只是抬起拇指推开一截书简,继续在灯下看着。 江妩得了冷遇,倒也不放在心上,只继续硬着头皮道:“你若是真的因为上次我打你的事情要罚,那便罚吧。我领完了罚,也就走了。” 她说的时候,一双手在膝头紧紧我成了拳,下了好大决心似的。 裴弗舟的视线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盯着那双手好一阵,终于神情有了点变化。 “罚?” 江妩闻声抬眼,见那竹简慢慢放下,露出后面一张孤傲清隽的脸,那唇间含起一丝极浅的弧度,似是无奈又嗤鼻。 裴弗舟呵笑,“江妩......你明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会罚你的。你说此话,未免有卖乖的嫌疑了。” 他这笑,倒不如不笑...... 简直冷意瘆人,暗藏锋芒。 他这话听着也是两头的别扭,她自己请了罪,他倒是不忍心了还是怎样,然而后半句话又指责她趁机讨巧。 “我没有......”江妩抿抿唇,嗫嚅着反驳一句,“是你找我来的,不是么?” 裴弗舟听了倒是一哂,似是自言自语,点着头,轻嘲道:“是。不错......是我找的你。” 江妩噎了声,左说右说都不行,还能怎么办? 她要被他这阵仗弄得有点乱了手脚,他不给她个痛快,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摸不清他的底子,所以只能被他牵着走一步看一步。 僵持一阵,到底还是在他与生俱来的高位者的气势中败下阵。 江妩心慌起来,连声音也不自知地变得轻柔起来,怨怪似地道:“那你今日叫我来,又不要罚,所以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裴弗舟眸色凝了凝,扔下书简,转而看向她时,眼底夹杂着一丝审视和打量。 他看了半晌,似是轻嗤出声,眼尾微微一挑,反问了句,“那你呢?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 她不说话,裴弗舟倒是不着急。 他顿了顿,下一秒,猛地一把拉过她臀下的青垫,她惊得低呼一声,身子不自觉地被带了过去。 两人几乎是比邻而坐。 裴弗舟手肘放在案几上,双手交叠着侧身瞧她。 灯火游走在她紧张的眉眼间,落下一层阴阴的暗影,那眸子里透着一种心虚和退缩,惹得人有一种想破坏的冲动。 “江妩,” 裴弗舟好像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叫她的名字,垂眸慢声道,“...你不是说你我是一见如故的友人,相谈甚欢?不是说我答应过你必定有求必应,无所不为么...我既然能这样,想来你应该当真了解我。那你不如猜猜,我要干什么?” 殿堂幽深,无人无声。 裴弗舟的嗓音寒岑岑的,又沉又冷,好像在冰封的洛河下浸透许久,透着一股压人的警告。 那句话在空旷中一波一漾,直接扑进她的耳畔,犹如一声震天的钟鼓,敲在她的心头,撞开了她防备已久的思绪。 江妩忽而本能地感到一阵悲凉。今日来这里到底还是错了! 其实她早就该敏感一些,发现他略有不对劲的时候就该及早远离。 大概是后知后觉品出一丝绝望,她唇边凉凉地一哂,语调也颤了颤,勉力地和他周旋,道:“所以,裴弗舟你到底要干什么......是吓唬我玩么,还是瞧我这样发窘,你很满意?” 说着,她当即旋起身就要离去,喃喃道,“你真无聊......我要回家了。” 裴弗舟剑眉轻拧,错目间,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他的视线直直地凝着烛火下她的一双眼,眸底滑过一丝薄薄的凉意,方才那点平和消散下去。 他失笑一声。 给了她机会,却不珍惜,隐隐的恼意燃了起来,他低沉道:“是么。那要我提醒你吗?” 不自觉地带了平日里在金吾狱审人的气势,这让江妩有一种冷刃停在心口的错觉,她到底还是怕裴弗舟这个人的。 她心头颤了颤,被他那气势震慑得生了寒,自知危险在即,浑身都紧张起来, 她慌了,忍下几滴薄泪,一咬唇,干脆仰起脸,泛红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和坦诚。 豁出去了,无非是再重新面对一次从前的裴弗舟罢了,他的冷言冷语又不是没领教过。 大不了,过了今天一拍两散。 于是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退却,对他道:“那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她放弃了,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 可在裴弗舟听来却是火上浇油,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只有她的逃避,因此心中一恼。 他上前,几乎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锁着眉梢,硬声问,“江妩,你这时候就不怕我了么?还是我最近对你太好,让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与其说说是恼火,不如说是不想面对这样的她——对从前的他一向如此,总是这样躲避,抵触。 如今还是这样么? 江妩惊得抽了一下鼻子,低头咬着唇,不说话,一副任君采撷的老实姿态。 那温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这让他想起年少时与兄长狩猎,他抓了一只兔子,可不忍心伤害,于是放那兔子走,可那兔子实在是畏惧他,连跑都忘了,只是瘫软在他的手掌,一副等死的模样...... 江妩的顺从,让他想起了那个兔子。 她对他的屈服,不是亲近,只意味着她和他的隔阂,指不定她在心里骂自己。 先前给她写信,本意的确是想找她好好的谈。因为顾及她的面子,所以他愿意三番五次地去找她,如果她那几次肯出来看一看,其实每次信一送到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她。 天知道他因为她说的“朋友”两字忍受了多少道德的煎熬,现在好了,他想起来了,她和他压根就不算什么朋友,他也不必因为自己“对朋友遐想”而有什么愧疚。 不想揭穿,是为了给她个台阶,他也很想知道——江妩到底要诓骗他到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她推三阻四,越藏着掖着,他心里那点不平便越烧越旺。 直到前日他回了右武侯府,见人人散漫又随意,乱成一团,军威何在?肃纪何在? 述职那日,居然有一堆人还跑来给他献殷勤,送来一大堆甜得腻死人的果点.......他再一查上元前的夜禁名册,竟然也是松松散散,疏于记录,不复从前。 想起她先前诓洗他,说他喜欢吃甜,最后引得同僚背地里暗暗笑他;后来她亦是告诉他,什么从前巡街待人温和,从不肃冷,他十分信任她,自以为举止过分严苛,所以连军务变得也宽容起来。 这右武侯府因为她那随意的几句话,几乎差点就要毁在他手里。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不能再和江妩这么下去了......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妩大概天生就是要克他,要乱他心智。 所以,这三日他干脆打发所有人去左武侯府重新肃正去 裴弗舟闭上眼,想起这件事就是一阵气涌如山。 裴弗舟忍不住胸膛微微起伏,然而不闻江妩出言半句,他忽地抓过她那狐裘的边缘,一下子将人拥到自己面前。 这力道太大,太快,教她瞬间失了力气,回过神来时候,后腰已经被环住。 她倾身屈就着,迫着仰头,一双明澈薄泪的目光莹莹望着他,不说一句话。 他低头迎上这一双眼,喉头里带着点腥甜,他拢拽着轻裘的领子,“知道么。我父亲曾经骗了我母亲、也骗了我,所以我心里恨他。” “......” 裴弗舟转眸盯着她,锐利的视线如鹰锁定住猎物,他忍不住从唇里挤出几个字,沉声道:“江妩。我最恨人骗我!” 那声音激荡在江妩脑中,狠狠一击。她浑身一颤,寒毛都立起来。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不知缓了多久,她咬咬唇,总算是问了一句。 “上元节。” 她错愕,自己反倒成了被看戏的那个,发窘地别开脸,“你后来一直在瞒我......” 裴弗舟哂笑,“怎么。只许你瞒我这么久,不许旁人反击你么?” 他盯着她的脸,她好像吓坏了。 他是真的气恼,他如此的信任她,她却反拿他的信任当戏耍的乐子。 事到如今,他本应该是解气的,然而此时,看她在自己怀里脸色煞白,反而有一种无趣的胜利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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