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大了,主意也多了,梅音从前护着你,如今你也要小心护着梅音了。” 萧瑜轻笑出了声,连连说好,让冬儿不解又觉得生闷气,她说的话明明就很有道理,为什么萧瑜要笑她。 他坐起身子,用指背在冬儿鼻尖上轻轻剐过,将她的笑脸浅浅勾勒出来。 “我不是在笑冬儿,你若是这样想,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个人可是受不得委屈的。” 冬儿不舍得委屈他,萧瑜便告诉她,梅音也曾找过自己,问过自己相似的话。 前世的梅音活在冬儿落寞的回忆里,萧瑜只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姑娘,是和冬儿无有血脉相连的亲姐妹。 此世为了冬儿,也为了自己的善缘,他救梅音于水火之中,所有印象,也不过是文弱娴静的小女子,即便从二哥口中得知梅音立志做一男儿,不畏苦痛学练武艺,护卫萧琳左右,也并无太多改观。 直到在京中他和冬儿私定终身成亲,梅音从冬儿口中得知,竟然亲自前来问他,是不是真心要与冬儿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只是为了恩情而许,又或是一时兴起。 她和萧瑜言谈不多,仰头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怯懦,怯懦的阴影背后,如乌云边镶的金日一般,是勇毅与警戒。 那时候,萧瑜才知道梅音是和他的冬儿一般的女子,虽然是柔弱之身,却有比五尺男儿还要坚决的心思。 当日于廊下,春风料峭,薄寒砧骨,萧瑜郑重允诺梅音,必然不负冬儿。 “二哥和薛家之女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他的确不敢许诺梅音什么,实在是因为他心中太怕了。” 萧瑜抬手用指尖轻抚冬儿的鬓角,她头垂落了几分,他的目光便跟上几寸。 “有时候越是珍爱,失去时越要经历千百倍的苦痛,他不是不敢许诺,是不敢相信薛氏的做派,我二人一身轻,任随天地,他却有万般不能,冬儿相信我,待万事落毕,二哥他决不会辜负梅音——我对冬儿的许诺也是一样的,不会改变分毫。” 冬儿嗓子里咽痛着,心里也酸酸的,抱紧萧瑜,闷闷说了声“嗯”,随后十分可怜地说道:“你这几日总也让我哭鼻子,好讨厌,你要是不睡了,就快些吃东西吧,我为你拿了好些点心,会被人笑话我吃得多的!” “好啊,既如此,我便一定多吃一点。” 冬儿看着萧瑜坐在她身边一小口又一小口的吃东西,心里就觉得放宽心了不少,能吃好能喝好,在她看来就已经全然满足了。 吃过饭后,两人前后坐在窗前小榻上翻看那本《阜丰集录》,不多时,萧琳派人来喊,似乎是牢中春琴出了事,萧瑜眉头一紧,缓缓吃下了冬儿手中剩下的那的半块枣泥酥。 冬儿也好久没见到春琴,心里还挂念着她,便问萧瑜能否一同前去,萧瑜不假思索,当下便回绝了她,又安慰冬儿,他会照看好春琴。 他不能走正门,只能从院墙角落里翻出,冬儿和他一起到院中,萧瑜轻轻一跃上便坐上了墙头,这让她想起来那时候在京城中,萧瑜曾经带她上了那座高高的城楼上,那是她这辈子去过最高的地方。 天上不知起了浓云,地上花影与晨光晦明变换,冬儿拉着萧瑜的衣袖,她没有再整日担心什么了,只是本能的想要留住他,仿佛他这一走就不回来,真是无端的矫情。 “没事,案子就要破了,很快要到清明了,过了清明便要入夏了,入夏之后我们要去北边,到斡卓去,我听母亲说,那里夏天的时候草有半人那么高,可惜我这一辈子也很短,没有见过,有你在,我就能有心力去很多地方。” “唔,殿下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呀……”冬儿低下头偷笑,随后挥了挥手道,“殿下去哪里我都喜欢,你要平安回来!” 萧瑜望着冬儿,用笑意掩下眸子里又深又沉的情绪:“好,我一定早早回来。” 牢中传来消息,春琴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忽然七窍流出黑血,倒地昏迷不醒,呼吸也十分微弱,看那情况,应当是被投了毒。 二人赶到时,随行的御医告诉萧琳,春琴中了和萧瑜一样的毒,只不过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由于身体虚弱,又没有内力在身,病症看起来更为严重,萧琳这才知道萧瑜这几日经受着什么,心中不免蒸腾起一抹杀意。 萧瑜喂了春琴一颗自己制作的解毒丹,又施针穴脉,为春琴逼毒,萧琳环顾四周后缓缓道:“凡是今日当差的,站出来。” 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可这话落入众人耳中却带着浓浓的戾气,似乎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杀意。 萧琳是好性的人,他手下亲近的人也是好性的,不威压人也不为难人,又有传言说这位二殿下是个绣花枕头,来幽州闹不出什么动静,因此底下的人便松懈了不少,没把大小事宜放在心上。 如今,众人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站作一排的衙役官差中,萧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喊来张兆:“当日叫你去查看守一事,查的如何?” 语气并无不耐,却慑震人心口惴惴。 张兆在旁耳语几句,萧琳抬手,让人将当日在他和萧瑜面前提到了冬儿之事的看守提拖到了一旁的刑房中,张兆领命前去审问,奇怪的是,那人并无任何求饶喊叫,反倒十分从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萧琳又问:“今日又是何人主管当差?” 官差蹜蹜上前,报了姓名。 萧琳问道:“前日我才下了命令,将方才那人调遣至牢外当差,为何他今日又出现在这里?是你让他进来的?” 那官差才知自己闯了大祸,称自己是可怜那程安家中父母年迈多病,无妻无子,贫病交加,有意让他多领一份例钱,加之这几日无事发生,一时心软才做了错事。 萧琳按捺下心头怒气,轻叹道:“你这样讲话,倒是让我罚不得了,是吗?所谓大事精明小事糊涂,幽州民风质朴忠勇,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是这任人唯情,万事不离‘往来’二字,却是恶瘤顽疾,自官府军署至民院巷街,这般风气一日不除,幽州便一日不兴。” 官差不曾读书识字,不解此话中深意,却也能听出萧琳饶恕之意,连连跪谢宽恩。 萧琳摆手,让其退下领军棍思过,张兆擦净手上前回禀道:“殿下,已经问出来了,这位狱卒叫程安,家中的情形已经呈交殿下看过,他称有一男子以五百两黄金收买,要他在狱中为春琴传递消息,昨日那男子又给了他五百两黄金,要他将此药下在春琴的汤饭里。” 萧琳道:“他可知道那黑衣人是谁?可曾见过他真容?” 张兆道:“回禀殿下,此人心思颇深,也嘴硬得很,当日盘问他种种细节,他皆是对答如流,并无丝毫慌张,没有漏出丝毫破绽,今日属下用了些江湖手段,也不过让他说出了自己被人收买一事,其余的,便再不肯讲了。” 萧琳命人将程安下毒所用的药粉交给萧瑜,萧瑜轻轻捻起一点在指尖磋磨,神情黯然沉了下去,又将其交给御医。 “殿下,请恕草民多嘴,您如今来幽州查案,代天巡牡,切不可任放杀心,陛下才明令刑典,命四殿下与刑部清查重型冤狱,审问此人并非急事,切不要留给人话柄,若是事后再被反咬一口,反而遗祸无穷……” 见萧琳眉色冷冽,萧瑜不得不上前出言提醒,这话说得也算巧妙,有几分要么不做举动,要么便打杀干净的弦外之音。 “好,你说的我都明白,这种事上我自有分寸,你先去看着春琴吧,尽早让她醒来。” 萧琳与张兆到刑房中,见那看守身上血痕密布,神色迷离,问张兆缘故,才知道此人挨了十几道蝎钩鞭也不肯说一个字,无奈他才用了一种唤作“还真丹”的秘药,一旦服用此丹,无论是心志多么坚定,也会在诱问下口吐真言。 “此药是什么来头?莫不是会伤了他心智?”虽然知道张兆手下有分寸,萧瑜还是不免询问,才得知此药乃是先楚朝时江湖魔教中研制的秘药。 楚朝时魔教百年兴旺,终究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自内部凋敝瓦解,最终隐于西南密林山谷之间,其教中人士流落中原者,将此药物卖出,至今日民间已为禁药,多为内卫及大理寺肃查官员所用。 萧琳对医术药理不算精通,便问:“既然此药能让人口吐真言,他为何没有说出那收买之人的身份?方才观其举止言行,我倒怀疑他与当日刺杀驾前的春琴同伙关系甚密。” 张兆道:“想来此种药物乃是西南魔教的秘法,流传多年,罹经战难,药效不比当年,加之此人意志坚定,才没说出那人的身份。” “竟然是这样……”萧琳沉吟片刻,命张兆喂此人服下解药,又用伤药为他止血,等春琴苏醒后再加讯问。 离开时,那看守忽然唤了声“殿下”,让萧琳停住脚步,他还有些浑噩,小声嘟哝着什么,萧琳不顾阻拦附身上前去听。 那人声嘶气断,强说道:“殿下,你们错害了多少好人……可知道……想必殿下自幼锦衣玉食?殿下,今日你们为了那样的大恶之人这般巨细无遗,可是当日良善之人,无辜受戮……你们又在哪里?” 萧琳神色一怔,随后只是抬目直视着他的脸,双目点漆,在他瘫倒的身子上强钉上一根脊柱。 “你说我锦衣玉食,不知百姓之苦,我自然心中惭愧不敢不认,只是我今日查杀吏一案,并不是为了哪方势力来查,我奉父皇之命,乃是前来清顿幽州,查察吏治。” 萧琳起身离开,又道:“我今日审问你,是因为你们草菅人命,若是你有什么冤情,如实招来,哪怕那人是王孙公子,我也会将他投入大牢,叫他与你一同当堂对峙。” 萧瑜也在门旁听着,意味深长地扫了那看守一眼,便同萧琳一起离开了。 春琴面色一改铁青死灰,已经红润了不少,身上的毒也已清解,如今睡在厢房里只待苏醒。 事发突然,横空出了这位可疑的看守,与那黑衣男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难以琢磨,萧瑜和萧琳到外堂外廊下饮茶,萧琳问起萧瑜:“方才见你神色恍惚,是否是想到了什么?” 萧瑜便答,春琴也说过相似的话,满腔幽怨,倒是像极了今日这人所言。 今日春琴所中毒药十分奇怪,虽观其病灶狰狞可怖,其毒性却并不很深,反倒添了不少令人昏睡的药物,看得出来,那同伙并不是想杀春琴灭口,而是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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