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一抬头,看见床榻之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 画中男女赤身裸/体,交颈缠绵于一巨大的阴阳鱼之下。 谢忱见画,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情况。 恰在此时,耳朵捕到些许声响,察觉室外有人进来,急忙闪身,躲入榻旁的一巨大箱柜。 箱柜巨大,可容两人并立。 谢忱从箱柜缝隙向外打量情况,只见几名家丁打扮的男子正在处理尸体。几个家丁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有的搬弄尸体,有的冲刷血迹,剩下的换洗床褥。 他们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神色也十分淡漠,例行公事般干净利索地就将一具形容可怖的身体处置了。 谢忱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他不自觉地缩回目光,头微微向后一靠,撞到了什么硬物,好在他眼疾手快,立刻用手抓住,没让那东西撞出声响。 谢忱这才发现,这个箱柜里挂满了东西。 镣铐、马鞭、犬项圈、羽棒、铁缚、藤蔑…… 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谢忱有些迷惑。 “弄干净了没有?”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 谢忱立刻去看,发现是刚才那个男子回来了。此刻,他已穿戴整齐,与刚才那副颓败虚脱之相截然相反,倒是显得风尘俊逸,人模狗样。 谢忱满脑子都是那巨大的□□。 晦气! 一个年纪稍大的仆丁回禀:“禀王爷,收拾干净了,只等着把人带出去了。” 两个仆丁将人用白布裹了,正要抬出去。 “慢着!”光王李宜喊住二人,“让我验明正身,”他走过去,扯开女人脸上的白布,捋开乱发,用食指指骨轻刮那脸的轮廓,“眉山谢芸,正是她,勾红销账。”他吩咐完,立刻有一人在手上的账册上勾兑,李宜的手还在细细揉搓女人的下巴,“可惜了,娇花一般的美人儿逃过了狱里的老鼠,却没受住我的一些小折腾。” 年长的仆丁连连说:“是此女没福!男女双修,开关展窍的大俢法本该益寿延年的。还得找有灵根的女子来。” 谢忱这个时候才看清那女子的脸。 谢忱记得几年前,他被父亲训斥,躲在屋檐下哭鼻子。三叔家的女儿芸娘用两根筷子搅麦芽糖,搅得缠丝了就塞到他手里,“老五,吃了糖,就不觉得苦了。” 而此时,芸娘正躺在那里,早已失去光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死不瞑目! 一时间,谢忱五雷轰顶,浑身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谢芸会死在光王李宜的暗室里? 她明明是在狱中得鼠疫死的!
第11章 谢忱想冲出去,把谢芸的尸身抢回来! “无论发生什么,绣品——一定要送回我的手中。” “谢嘉禾,君子一诺,可是驷马难追的。” 李凌冰的话在他脑子里响起,两人拉钩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他躁动狂怒的身体渐渐凉了下来,胸口从剧烈起伏到渐渐平稳,唯有攥紧拳头释放着他此时的不甘与恨意。 如果没有答应她,该多好。 没多久,光王李宜领一众仆丁离开了暗室。 谢忱推开橱门,踉跄走出来,他来到卧榻边,跪倒,用手摩挲着被褥。不知芸娘在此榻上受了什么折磨,她会不会觉得疼? 没了糖,人生究竟是苦的。 恍惚间,谢忱似能触到芸娘留在榻上的体温。他握紧拳头,缓缓地重重地砸在卧榻上,向自己发誓:“芸娘,你的五弟会替你们报仇的。” 谢忱没有忘记此行来的目的。 他取来烛灯,照亮刚才藏身的箱柜。他将那些被用来折磨人的器具看得清清楚楚,烛火跳动,心火燎燎,他仿佛能看到那些用器上面的每一根荆棘都沾着少女的殷红的鲜血。 这一切简直触目惊心! 终于,谢忱看到了李凌冰要他那幅绣着坤卦的绣品。他将它藏进怀中,临走前,顺走了将谢芸勒死的皮鞭。 往后的日子,它要用此物提醒自己。 此仇不报非君子! 谢忱离开光王府邸,风一般疾冲太真观。他想向李凌冰问清楚,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绣品,还是其他什么更为居心叵测的谋算! 谢忱已经彻底慌了脚步,仇恨使他无所顾忌,直冲李凌冰的寝室。掌灯宫女小霜起身拦住他,“谢公子,主子刚与淮王爷饮酒回来,正在沐浴,你不能进去!” 哼,他谢嘉禾在为她拼命,见证自己亲眷惨死,她却有心情饮宴。天潢贵胄,果然视人命为草芥! 今夜,任凭是谁也拦不住他! 谢嘉禾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一个雪白的身子迅速跨出水盆,钻进抱鼓石屏风后面,因行如一阵疾风,乌黑的长发被风卷起,湿答答不断向下淌水,水渍顺着地板淌到谢忱的脚边。 他愣了一下。 李凌冰简单披了一件道袍就从石屏后走出来。她的长发及地,轻薄衣衫紧紧贴合身子,玉肤晕出迷幻的粉色,衣衫勒出玲珑的身形,她没有半分羞怯,目光不偏不倚,直视谢忱,一步步向他走来。 谢忱不明白,他所见过的女子从未如此大胆。大家之女,理应懂得礼义廉耻! 李凌冰每向前走一步,谢忱就往后退一步,她身上的薄荷香膏与牛乳皂香霸道地向他身上扑。谢忱被香薰得头脑发昏,喘不过气,撇过头,目光躲闪,将怀中的绣品往空中随意那么一抛,“替你找回来了。” 李凌冰笑声玲玲,“真乖,明日赏你大猪肘子吃。”她用目光吓退提步追来的小霜,“出去,把门关上!” 绣品孤孤单单躺在地上。 她没有打算捡起的样子,甚至懒得看它一眼。 谢忱的喉结滚动一下,从袖子里取出勒死谢芸的皮鞭,甩到地上,“你认得何物?” 李凌冰低头,盯着那鞭子,歪了歪头,神色讳莫如深,“不认得。”她轻轻道,手却不自觉抚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在摸什么东西似的,然后猛然滞住手指,顺着身子滑到两侧,显得心神不宁,无处安放。 谢忱有一种感觉,她是认得的,甚至还很害怕这东西。 谢忱问李凌冰:“你让我夜探光王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凌冰抬起头,炯炯目光直视谢忱,“你看见了吗?” 那间暗室! 那些器具! 那具死尸! 谢忱更加确定,李凌冰是别有目的! “看见了。所以,我想你解释清楚。”谢忱回以凝视,脑子里又忆起暗室里触目惊心的场景,浑身颤抖,紧紧攥拳。 李凌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别回头,屋里闪烁的烛光勾勒出她流畅的下巴线条,“光王李宜嗜好阴阳双修,这事圣人也知道,但他不管。你祖父谢襄极谏圣人痴迷道学,圣人盛怒之下将你祖父扒皮揎草,谢氏满门也下了狱。狱里有鼠,让你亲眷染上鼠疫,死了有一大半。谢嘉禾,你就不想想,这老鼠是谁放进去的?” 谢忱黑眸点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是光王李宜。” 李凌冰长叹,“你祖父的一则上疏,让光王丢了运河一带的盐税。山东、湖广之广,庶民之富,你知道那是多少万两真金白银吗?光王是恨透了你眉山严氏啊!” 谢忱闻言,震惊之余一字都说不出,只是浑身打战发冷,眼里要逼出炙热的泪来。 良久,谢忱问:“你这样做,是要我去报仇?” “还不是时候。你就把光王李宜当成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咱们宽宽心,容他再喘息些时日,但鱼离了水,迟早是要死的。”李凌冰嗓音缭绕,掷地有声,“谢嘉禾,抬起头,看着我。”她突然高声道。 谢忱抬起头,他此时已不再在乎她单薄的衣衫、妖娆的身姿,他仿佛看到一头母虎,一头正盯紧猎物不放的野兽。 谢忱还是那个想法,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李凌冰大声道:“谢嘉禾,你要看清楚我,永远记得我今夜的样子。我是你的恩人,是我救了你的父亲,我让你知道要去向谁讨债!你也要记清楚光王李宜的样子,他是你的仇人,终有一日,你会为严氏满门报仇雪恨!” 谢忱盯着李凌冰,黑眸里有墨中光在流动,他把这个女人的样子深深刻进自己的骨血中,脑海中,灵魂里。 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李凌冰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在那之前,请你勤加练武,积聚力量,谨小慎微,一定一定不要做任何罔顾性命又徒劳无功的事情,那样多不值得啊!我和你的命比他那一头畜生,可金贵多了?你说是不是,谢嘉禾?” 谢忱慢慢跪倒在地,他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嗓音在颤抖,他向李凌冰行了大拜,一字一顿说:“从今以后,汝是我主,我之刀刃所向,皆是主人宿敌的心口。” 李凌冰仰起头,表情如猫刚吃过鱼般餍足,她深吸一口气,刚泡过热水的身子已经凉了,她的每个毛孔都在舒张、呼吸,她觉得心旷神怡,周身舒畅。 她李凌冰,很满意今夜的收获。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真是好一出收买人心,主仆情深啊!”严克走进来,拍了拍尚跪在地上的谢忱的背,“我说兄弟,你也太容易被人哄住了。” “退下!”李凌冰扬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严克,喝退小霜。 严克转过头,“麻烦姐姐关门,这里的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 谢忱“噌”地从地上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严克,“你是何人?” 严克被谢忱钳住双臂,毫无招架之力,咬牙切齿之际转头质问李凌冰:“之寒小姊,你就这般看着别人欺负我?” 李凌冰心虚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谢嘉禾,放开严止厌,他是裕王爷请来的贵客,怠慢不得!”语调一个婉转,令在场之人品出不一样的敷衍情绪。 谢忱很听话,立刻放手。 严克揉着手臂,朝李凌冰跨了上来。李凌冰直面迎击,四目相对。严克的目光向下一移,“我敢打赌,我赌你这件衣袍下什么也没穿。” 李凌冰冷哼一声,“无聊,管闲事!” 严克忿忿不平,“当日在雪地甬道,身上尚披了厚厚的鹤氅,与我待了那么半刻,便忌讳得要死了似的,心狠手辣把我往地下踹!如今,怎么不怕人说闲话了?难不成换了他,就不一样了?” 李凌冰蹙眉,准备糊弄几句:“是不一样的,”她伸手指向谢忱,“他是太监。” 谢忱:??!! “好好好,这个理由编得好!”严克转身,正视谢忱,“你叫谢嘉禾是吧?她说你是太监,我姑且信了。怎么样兄弟,你是太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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