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屈服了,垂下的双手稳稳托起李凌冰的双腿和手臂,终于令李凌冰松了一口气儿。“小孩”体力不支,软软撞向严克的胸膛。 严克抱着她朝池岸走去。已经有侍卫下水朝他们游来,不过待他们靠近,严克和李凌冰已经来到岸边不远。 仅仅只差那么一小步,眼看自己就要安全上岸,李凌冰紧绷的心才略放一放,还未落地,就徒生变故。 她重新掉进水里。 严格来说,是被严克丢出去的。 就在岸边,多一步就得救了。 很明显,严克是故意的,这很符合他的脾性。 在实实在吃了几口脏水后,李凌冰才勉强向前扑腾出半个身子的距离,好在后边跟来的侍卫用手抓住她的衣领,向上提拎了一下,抢在她在失去意识前,拽出了水面。 李凌冰已经能够站稳,她推开侍卫的手,浑身湿透地在水中站定。她圆脸惨白,眼睛泛红,身上的衣裙在挣扎中褪去了一半,一只脚上丢了鞋袜,另一只趿了半只鞋,狼狈而又镇静地一瘸一拐自己走上岸。 小霜领着宫女将她团团围住,令她好不容易呼吸到的空气又浑浊起来,她任凭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她整理衣裙,目光穿透人群,如钉子一半钉在严克身上。 严克正在拧干袖子的水,待抬头,撞上李凌冰的目光。二人相视,严克薄薄的唇极细微地向上一扬,很明显,他很满意现在这个结果,他的笑意转瞬即逝,神色立刻恢复如常,竟然向李凌冰毕恭毕敬作了揖。 李凌冰气得眼泪一颗颗落下,却刻意挺直了背,下巴高高扬起,下意识地将额前的乱发抚到耳边。下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小孩的身体,作如此女儿态的动作一定显得很可笑。 你看,果然小狗崽又在偷笑了。 侍从从荷花池里将衣裙袜子捞了起来。 李凌冰低头一看,惟独少了那只绣鞋,怕是陷进池底的淤泥里去了,算了,丢了就丢了,不值得什么。 严克悄无声息地遁走了。 李凌冰被人抬上轿,送回了寝宫。她洗了澡,赤身站在大铜镜面前,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未张开的小孩,非但没有半分女人的抚媚,所有的东西都是浑圆的,笨拙的,好在白里透红,如只皮薄的仙桃。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贪玩,一样是掉进水里,被人捞起来时,父皇与母后就在岸上。父皇瞧见惊慌失措的她,十分怜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说:“这小脸白玉如盘,沾了泥,像只漏了馅的芝麻汤圆,从此以后,便叫你团团儿吧。” 至此之后,她便怕了水,也得了一个好听的小名,因此在父皇心中留下了一小小的角落。 想到这时,小霜从身后给她披上一层纱衣,躬身退到一旁,转手从宫女手上接过一卷纸,捧到她眼前。 很明显那是严克留在鹿苑的。 李凌冰连眼皮都没有抬,吩咐下去:“烧了吧。” 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这一辈子,她一定要活出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3章 李凌冰刚用过晚膳,便觉四肢酸疼,还一阵阵打寒战,摸了摸脸颊,触手滚烫,看来是落水着了凉,起热症了。她吩咐掌灯女史小霜去请皇后来鹿苑。 喝过茶后,李凌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塞进被窝。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撑着头,半阖上眼睛,朝小宫女扬了扬手,“取薄荷香膏来。” 小宫女快步从柜中取来一只小巧玲珑的漆盒,掀开盒盖,低头捧于李凌冰耳畔。一股薄荷的香气袭来,令李凌冰的精神为之一振。她缓缓抬眸,眼丝带到宫女的手,翘起小拇指,用珠贝一样晶莹可爱的粉甲从碧绿的香膏里挑起那么一小坨,抹于两边太阳穴,随后轻揉慢搓,静心养神。 传言南唐李后主为小周后调制“鹅梨帐中香”,其香香甜如蜜,最宜闺中使用。皇后曾经遍寻古书,经数年才调出后主帐中香,一时间,调香在后宫蔚然成风,却都失其精髓,东施效颦罢了。李凌冰喜在母亲的香膏中加薄荷叶,从五六岁起,她便泡在了薄荷香膏的蜜罐里,只要离她近些,就能闻到薄荷香。 严克曾说过,她柔若无骨的十指捻一点蜜一般的薄荷香膏,推在他腰窝处,最是难以消受。严克爱折腾人,抽离政务之余,总要她这个长公主为他推腰。每次她都只是应付几下,趁他睡着,就悄悄让宫女代劳。她猜测一直以来,严克是能够察觉到她常常这么做,但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她也乐得自在。 严克!严克!好像哪里都有他! 一时间,薄荷的香味也难以压制住她的烦躁,她这才想起小霜去了许久,她的母亲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她需要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她的脚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葱白一样的脚趾动了动,她盯看一会儿,立刻唤来宫女给她的指甲上染凤仙花草汁。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后依然没有来。 李凌冰的十指被纱布绑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上了刑罚。她靠在软枕上,倦意渐渐袭来,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皇后是世家女,自小耳濡目染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女则女训背得烂熟,表面看来是个极为温柔恭顺的女人。她为圣人诞有一子一女。 有时候,由于天生的安静性子以及身为母亲付诸子女的种种宽柔会令李凌冰忽略她母亲牡丹一般的娇艳面容。在子女眼中,母亲往往先是母亲,而后才是女人。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母亲作为女人那种美,但李凌冰不会,因为她长得很像母亲,并常常以此自得。 李凌冰的梦将她带回了小的时候,与重生后的此时时刻同样年岁,她也是得了伤寒,窝在床上哭鼻子。母后坐在她的床头,手中还做着女红,平静地等待她的哭声化作最后一声呜咽,才抬起头,将针线插入绣架,伸手将李凌冰的乱发拢到耳后,随后撇过头,对正在吃糖核桃的李淮盈盈一笑,“淮儿,少吃些糖,吃多了生痰,又该咳嗽了。” 皇后便是这样的女人,虽然礼法驯服了她的天性,皇宫困住了她的身体,但她的美丽得以在皇城里绽放,她懂得用过人的美貌与善解人意去留住男人的心,在夫君的心里为子女播下一颗发芽的种子。 很多时候,温柔良顺也意味着固执坚韧。 在圣人死后仅仅十日,皇后自愿请入瑶光寺,为先帝彻夜燃灯守灵。皇后死前,给李凌冰捎来了一句话——照顾好弟弟。遗言里没有一个字提及女儿,只给了她一支淬毒的羽钗。这是李凌冰从没有与人说过的痛,她很难在他人面前亲口承认,母亲爱弟弟胜过自己。 李凌冰一生在为这个诺言神伤,也最终殒命于此。 李凌冰在睡梦中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睁眼,便看到母亲。 那个她日思夜想,如今又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母亲。 李凌冰扑到母亲怀里,用嘴亲她的脸。皇后轻轻敲着她的背,也不问她哭的缘由,只一声又一声唤她“团团儿”。 泪水似珍珠,又似雨点,将隔了几十年的思念倾泻而下。 良久,李凌冰渐渐收了哭声,抬起头,睁着红彤彤的双眸再次端详皇后的脸。此娇柔的一张美人面,是她的母亲没错。 皇后用软帕子擦拭李凌冰的眼角,摸她的脸。李凌冰突然叫出声来,原来是皇后碰到了她磕破的额头,那条细长的伤口已被擦拭干净,呈淡粉色,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身子这般滚烫,头也磕破了,一会儿请杨医正来给你瞧瞧。” 小霜站出来回禀:“已经派人去请了。” 皇后点点头,瞥见李凌冰的手指,立刻抬起端看了一会儿,笑道:“我们的团团儿长大了,知道爱美了。” “母后给了我一切,我只是想把它们变得更加赏心悦目。”李凌冰说完红了脸,怯生生将露在外边的手脚缩回被子下藏起来,身子仍是蜷成一团,拉紧被子,挨在皇后身边坐着。 她贪婪地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爱撒娇爱害羞的真小孩儿,“母后,我派小霜去请你,说我病了,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才来看我?” “生气了?”皇后眉眼皆笑。 “有一点,我有很久都没有见过母后了,母后待在弟弟那儿的时日总比我这儿的多。”李凌冰顺势抱住皇后的脖子,把头枕在她肩上,身子摇啊摇,嗓音沙沙的,带着浓厚的鼻音,“我想母后想得紧。” 皇后回答:“我的团团儿惯会撒娇,母后待你与淮儿是一样的。今日,母后是在圣人那儿,”皇后顿住,沉吟了一番后才拖出一句,“为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 李凌冰的耳朵尖动了动,嗅到空气中有不一样的味道,面上却越发乖巧天真,嗓音糯糯地问:“父皇找母后是有什么要紧事?” 皇后没有回答,反倒扯到别处,“听他们说,团团儿掉进荷花池了?” 李凌冰抬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小霜,笑吟吟说:“女儿贪玩,爬上池边的柳树抓鸟,脚下不小心掉下去的。” 皇后拍着李凌冰的背,凝眸盯着窗外的鹿苑春景,久久不言语。 李凌冰知道逃不过,吐了吐粉舌,故意拖长音接着道:“女儿在树上遇见了一个人,与他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 “什么人?” “邓国公第四子——严止厌。” “嗯。”皇后轻轻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落到女儿脸上,“圣人一直夸赞严四郎文采斐然,近来常召严四进宫,撰写青词。母后没见过严四,你给母后说说,他长得什么样子,都喜欢读什么书?” 圣人好道,深居禁宫之中,设斋醮,造炉房,炼丹药,朝中但凡有缮写青词之人,无不加官进爵。 严克出身洛北氏族大家,与他的三位兄长不同,邓国公不准他习武,反专文史。严小狗崽子也算有些天分,上一辈子就是靠着那些文藻华丽的青词得了圣人青眼,成了入驻内阁,成为内阁第一得力的看门犬。 “严止厌他……很文雅……”李凌冰别过头去,尽量不让皇后看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咽下“个屁”两字,接着道,“女儿与他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他喜欢读什么书,”她的眼睛咕噜一转,“瞧着倒像是个君子。”她依旧埋着头,在心里补上一句“呸,人模狗样的东西!” “依我来看,多一个严四这样的朋友会对淮儿有益,团团儿,你说呐?”皇后语气轻柔,像小鼓点一样打在李凌冰心上。 她的母亲还如上辈子一样。 子大过女。儿子总被寄予了厚望。 李凌冰觉得冷,越发蜷紧身子,神色淡了下来,“严止厌于人有没有益处,我想母后比女儿考虑得更深,更远。女儿仅有一点愚见,与严止厌为友福祸暂且不论,但与他为敌,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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