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间,在殿下死里逃生的那一年,殿下便变了,心中执念愈深,行事果断,手段狠厉,还养了支禁令私兵。 所谋之意,费游不敢擅自揣测。 商侑安坐了片刻,余光看着阿集将那碗药喂尽后,才移开视线,孤傲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阿集背后微凉,看着走远的人,暗道一句莫名其妙。 “殿下,费游不解。” 竹林小路,费游跟着前头的身影,问出了心中所想:“殿下可是对沈小姐有特殊?” 商侑安脚步微滞,踏上凉亭的石阶上:“何以这样问?” “属下见沈小姐对殿下一片痴心,还以为殿下会受些影响。” 一片痴心。 冷冽眉峰间染上一抹笑意,薄唇微勾,神似那少年郎与爱慕之人互通心意般,可在了解商侑安的费游看来,这抹笑并不是此意思。 甚至带了些嗤笑与讽刺。 “听说为了殿下,沈小姐不顾自身危险求摘回转之参,此等真心相待之人,殿下不再考虑吗?” 费游深知殿下过的不易,眼里没了光,眼下有这么个全心全意为他之人,费游是想劝殿下珍惜的。 毕竟在这需虚与委蛇的众世间,不多见了。 “费游你真的了解她吗?” 那人反问着,登上高立之阶,望向了很远的山峰高峦处,叠云交错间,让人看不真实。 恍惚间,思绪猛得沉在过去里,心口隐隐作痛,好似被人狠狠一刀刺过,那刀尖似剧毒,如蚁噬,总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 听不见费游的回答,他也只是笑笑,渡着步子,随阶而下,往前走去,并未动怒。 费游硬着头皮跟上,苦想犹豫间,对于今日逾矩追问的话,自行去领了责罚。 * 雷鸣轰隆阵阵响起,锐利白光划破长夜,又下起渐渐小雨,床榻上的身影转辗几番,有些难忍痛感。 白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孔,在雷电交错间照映得一片惨白,他卷缩着身子,将那头凌乱墨发埋进被褥里,被紧捏成一团乱糟。 每每此时,寒疾卷袭整个骨隙间,伴着背间伤势,冰凉痛楚寒的不止是四肢,更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吱--”门被人打开,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本紧皱的眉头在这一刻松了下来,他低哑着嗓子:“费游,不必点灯,何事?” 屋内没有回答,他不得撑坐而起,缓缓靠在床头,吐着气息,望去,面色一愣,那原本温和的眸子瞬间寒了下来,犹似暴雨前夕的冷冽: “你来做什么?回你的房里去!” 少女单薄寝衣外还披了件披风,踩着秀鞋,散落着发丝,惨着白兮的脸庞,伴着雷鸣声,匆匆而来。 沈知珉颤了颤身子,脚步未动,神色未定,每一声雷声下都是她的胆颤。 商侑安堪堪坐起身子,脸色紧绷起来,冷漠地看着她,沈知珉颤着发抖的肩膀,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连带那声音都变得柔哑起来,带着小女儿家独有的娇糯: “商侑安,外面打雷了。” 商侑安漠然而视:“所以呢?” “可以允许我待在这里吗?我害怕这样的雷雨天。” 沈知珉从披风下伸出细长的手,轻轻指了指另一处书榻,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这个,她琢磨不透的男子。 白日里还为她请医诊治,一副关心她的模样,眼下间,对她的态度却是堪比外面寒意噬骨的雷雨还要冷,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心中所想,并非如他口中所说那般冷言冷语。 她反复思琢,想着因他常年独自一人缘故,大抵是那不善言辞的主。 如此,她便再主动些的好。 “不可以。” 少女脸上透着肉眼可见地失落,她垂着头,喃喃道:“往日这般天气,都是母亲陪伴在侧,再有时,便是姐姐伴我一晚,我深知这里不比相府,却也是觉得殿下不是那无情冷漠之人。” 商侑安并没有接她的话,如此,沈知珉踌躇一会,伴着一股无措之感看向他,如是解释:“方才害怕之时我也想唤阿集来作伴,可念及她白日里因我生病一事已是忙碌疲倦,实属不忍心再唤醒她的。” 对上商侑安审视的视线,沈知珉久视之下,微微躲避了他的视线。 她没有骗他,她是害怕打雷,可每每恶劣天气之际,让她更害怕的,总是那个抹除不掉偏又一复一日的噩梦,渐而忽视了雷声。 可不知怎的,今夜的她总觉格外难熬,或许是大病一场,让她更加的脆弱与敏感。
第8章 008 ◎他有他的自卑◎ 红了眼眶,紧攥衣角,无一不在告诉商侑安,她在害怕,今夜的她比往日显得更加脆弱,宛如风雨交加中快要被摧残不堪的花朵,透着一种凄意垂怜之感。 “沈小姐若是害怕,我让.…..” “殿下莫不是要让费游来守着我?”她抬头,眼里满出泪水,透着丝丝委屈。 他然然而止,盯着她的脸:“本殿也是一介男子,沈小姐留于此,不合适。” 她嗫嚅欲言,直到那道带着探究的眸子打量已久,沈知珉才红着脸,小声道:“殿下虽也是男子,其举手投足间是克己复礼,且为人坦荡,与其他男子不同。” 盯着那张涨红的小脸,他目光愈沉:“沈小姐如何知晓我与他人不同?” “就不同。” 她小声倔强着,盯着自己的鞋面而不敢抬头看他,那人未说话,气氛冷了下来,两人僵持半久,终在她连连喷嚏下妥协,他不动眉眼,缓缓起身下床,折合着被褥,喊来费游: “换床新的来。” 费游一头雾水之下恍然自责了起来:“殿下是觉发冷么?可要再多拿一床被褥来?” 一边将原本的被褥收拾好,一边询问着,这样的寒湿天,是该多加一床被褥才是,是他疏忽了。 “不换!” 黑夜之中,出声制止的少女,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费游可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可她却是知晓的,她并不想让他带着病,还让出榻来给她睡。 方才屋中并未点灯,费游不曾注意书案前还站有一人,直到她出声,费游才看去,一时间脸上不知是何表现: “沈小姐?为...…为何在此?” 他不敢问殿下,只得结巴地看着沈知珉,沈知珉看着费游震惊眼神下,还夹藏着别些猜测意味,脸上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有些局促地拢拢衣领,不知该作何解释。 三人无言间,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多嘴什么?”还是商侑安先开的口,费游不再多问,低着头,迅速拿了床新的被褥铺工整,无声退了下去。 屋中又寂静一片。 他神情淡然,并不在意方才微妙的插曲,只微微弯了腰,骨感分明的手在新被褥上拍了拍,好似在拍掉什么脏物灰尘,又将细微角褥缓缓抚平,才缓缓开口: “没有下次。” 随后去到后面的木柜前,又行动着初愈的身子,折着腰,从柜中低层翻找着什么。 少顷,一抹火亮间,待沈知珉看清时,一丝丝香气飘入鼻间,将她那颗不安惊慌的心安抚着。 将装有安神香的精致香炉,置于床侧台案处,他才走到书案旁的榻前,缓缓坐了下来,月色透过木窗缝隙照在他一侧脸上,显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陌生感: “去睡吧。” 良久,见少女未动,他才抬眼看向她:“若是不睡,下回还请沈小姐,不要折腾在下了。” 闻及,沈知珉忙忙摇头,她只是想与他待在同一处,并非想要麻烦他,还拖着病躯将床让给了她。 可她也深知,他惯不是那不合礼仪之人,凭她如何做,他都将她置于被动,无处选择。 那刻,沈知珉只好在他的注视下,笨拙地爬上榻,心中那颗无法言喻的心,在此刻砰砰欲出。 她有些贪婪地闻闻被褥的气味,厚厚的被褥逐渐散去了她的害怕与寒冷,也将她心底的空隙盖得满满当当。 书榻处的视线一直到少女躺下为止,才肯收回,合上眼,平息着胸廓,随着隐秘起来的月色,而松下那颗紧张的心。 无人知晓他在意什么。 是房间的狭窄、被褥的霉潮味。 是一日养一日的孤僻性子,让他既自卑又透着生来挣扎不脱的高傲,两者时时相互冲撞,造就了他这样一个阴暗戾气又孤僻拒人千里的人,如老旧物品般被人抛弃、遗忘,可他又不甘如此,想着众生芸芸间,多他一人又何妨? 可他本该就应立于这世间,做那翻覆天下的权贵。 黑暗中那双深邃戾气的眸子久久未合,一夜无眠。 而这一夜,沈知珉睡得也并不踏实,她时时惦记着黑夜中压低咳嗽的人,心中是懊恼与煎熬,直到后夜无声际,才伴着安神香入睡。 天蒙蒙亮,下过微雨的清晨盖上一层薄雾,将窗外的一切草木皆掩盖得模糊。 那瘦骨嶙峋的身影不知是从何时起站于此,直到一切都雾去见景来,才转身坐于书桌,紧拳于唇低咳几声,伸手拿起昨日未曾看完的书卷,冷清默默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怔的背影才有了动作,他缓缓抬头,动着有些发酸的脖颈,起身将台案处燃尽的香炉收起,清理掉炉里的末灰,重新收入柜中,动作缓慢又带着自然。 这与榻上沉沉香睡之人莫名生出一副和谐之景。 他从始至终没有看熟睡之人一眼,好似是如往常一般的又坐于桌前,只是折折回回间,额间生出薄薄细汗,在无人察觉间皱了皱眉头,听及身后有动静,缓平着眉间痛楚。 直到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触及他背间之时,那刚缓平的眉头骤然紧蹙:“又做什么!” 沈知珉紧盯着他背后染上层层血迹的衣裳:“会留疤吗?” 上一世,是她挡了这一刀,留下了伴随一生的疤痕,为此,他寻找了世间所有消除疤痕的药,未能去除,她哭着耍赖着,只为听那句往后我来负责之言。 可这一切,为什么都变了? 桌前人想起身,她手比脑子快地将他摁下,缓后才有些胆怯地偷一眼他的脸色,吞下一丝紧张,将怀中上好的除疤药拿出,想要剥开他的衣裳,替他上药。 “不用你,费游来就行。”一夜未曾合眼的他此刻已是无力反抗少女的举动,只是冷着眉眼,命令她出去。 “费游不在。”沈知珉低着头,她早早便命令阿集寻着借口将费游同阿集出府了。 十日之约晃眼而过,因此她也鼓着勇气大胆了许多,包括昨夜之举。 商侑安早在今晨便感知费游不在府,故而一直忍受着伤口的疼痛,想待费游回来再处理伤口。 “与殿下的时日总过得这般快,虽不知两日后殿下是否会同我一起离开雁城,眼下只想为殿下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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