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善仁吓得腿都软了,缓缓回过味儿来,想问什么,都怕深更半夜扰了屋内贵人清净,他攥着柴刀,宛若攥着把烫手山芋,慌慌张张摆手要离开,却被梁善渊喊住。 “兄长,”梁善渊朝他招招手,月色下,一张如玉观音面透着几分阴气森森, “你先进来,有样物什挂在床边,需得你帮忙摘下,否则半夜砸醒了贵人,怕府内都得跟着遭殃,你办了好事,我明日不提今夜的事情,在贵人面前多提提你其他的好。” “六哥儿死了,”她手半掀帘子,露出屋内漆黑一角,如她眼珠一般浓黑,深不见底,“梁府可只能靠着兄长你了。” 梁善仁不知缘由,明明这话方才在主堂已经听了不下十回,心中却一片迷迷瞪瞪,竟放下柴刀跟着她进了屋。 * 天色初破晓。 主堂内众人熬了一夜,多是昏昏沉沉,梁南音收拾好医箱,低头注视躺在地上的梁世奇,忍着喉间哽咽,将梁世奇的脸用白布盖好,整理好一切衣着,方才低头,小声耳语, “六哥,南音定不会要你含恨九泉。” 她说完这句,只觉旁侧目光望来,竟是坐在下首的杨氏,她身为梁世奇之母,泪若小河,哭了一晚上,到现下天色初亮,泪早已经流光了。 梁南音叹出口气,到她跟前,“四姨娘,南音查好了,辛苦去里头找父亲来吧。” 杨氏张了下嘴,欲言又止般,竟什么也没问,拖挪小步进了后院。 梁长均明显也一夜未得休息,自里屋出来,讲话都有几分气若游丝,“如何?” 梁南音将结果告知梁长均一人,便背好医箱,踩着青白日头出了房门。 “八姑娘,如何?” 许如意与孟秋辞二人在院外驻守一夜,一方面怕真有恶鬼作祟,另一方面更怕梁家人又对梁南音无礼。 梁南音心下感激,“查清楚了,我六哥并非为恶鬼所害,而是生前头受重击,又被人勒过脖子,后拖去我六哥最常去的后林湖中,伪装出被鬼袭击之假象。” “若肯定如此行踪,那凶手定是......”孟秋辞欲言又止。 如此熟悉梁世奇行踪,定是其身边人。 恐怕,定是昨夜主张恶鬼索命的几人之一。 “嗯,”梁南音苦笑,“‘命运多坎坷,防范身边人’,孟姑娘此挂当真是灵验到令我心觉恐怖。” 她并未多言,许孟二人也并非善言谈之辈,没了花灼,几乎可以一天不讲闲话,梁南音望日头,笑了笑, “两位大师,若现下有空,不妨随小女一同出府,黎阳县美食虽不如长安,但也多当地特色,小女顺便想问问两位花灼姑娘的喜好。” “花灼?”许如意一愣,才回想起,“你是顾念昨夜那事?我身为她兄长,知她脾气秉性,虽骄纵任性,却心肠不错,帮人也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挂在心上的。” 梁南音摇头,“昨夜若不是有花灼姑娘在,我会被我母亲压着在地上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为止,曾经都是如此,花灼姑娘不仅帮了我,亦帮了我六哥,毕竟没有花灼姑娘,我也没机会帮我六哥看清冤屈,还请两位大师给小女一个报答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怎还会推却,三人踩着阴暗晨光,一同出了府去。 * 天色阴暗,透着阴凉。 躺在床幔里的少女指尖颤动几下,恍惚间睁开眼,只望落着床幔的头顶,鬼压床一般起不来身子。 好累。 “花灼姑娘,你醒了吗?” 这声极为温柔。 花灼浑身一定,顿时若冷水兜头浇下,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白纱床幔外,守着道熟悉身影,观音美面经朦胧纱幔隔绝,更显温柔中添带些许佛性。 恍似一记警钟,折磨花灼一夜的梦境,若潮水层层袭来。 梦中,梁府陷入火海,星火缭绕之中,将漆黑天际映出一片红光四溢。 花灼摔到地上,满头的珠围翠绕,身上金丝缕衣倒映红光星亮,她泪颤颤落下,浑身发抖盯着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仇敌。 “为什么会是你?!我要我哥哥!我要我哥哥进来救我!” 花灼在慌乱之中不顾自身性命跑回梁府火海,为的本就是要许如意心急如焚,她早就受够了,早就受够了许如意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放到眼前这女人身上! “还不快滚出去!你这上不得台面的贱婢!”花灼一把抓起地上的金钗,费力朝梁善渊扔过去。 偏偏梁善渊不躲不避。 锋利金钗划过她哪怕在火光之间也透着森森冷白的美面,破了道长长的痕,却漆黑一片,滴血未落。 花灼顿时如坠冰窖,还有什么不明了?! “你是鬼,还是妖?”花灼恐惧之下怒声大骂,“岂有此理!竟敢如此将我哥哥戏耍于掌心之上!” 花灼双手抓着地上落下的金钗,披头散发,怒目而视那张观音美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我早该觉察出你这妖异不对,你一分饭菜不吃!躲避日头行走!辩不出水温冷热!眉眼之间如此阴气森森!怪我太傻太蠢竟到此时才发觉你有所不对!” 花灼手往衣襟里探,只去抓衣襟里藏着的同心铃,这同心铃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宝物,只留自己一个,与许如意一个,她这边的同心铃一响,哥哥定会急忙赶来救她! 手刚将同心铃攥进手心。 却听一声微讽轻笑。 女子一身白衣,顶着面上伤口,苍白指尖勾了道物什出来,不是那同心铃,还能是什么? “你——” 花灼不可置信低头,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同心铃被掉包了。 却听她话音嘲讽,“这是我几日前觉得好看,从许公子那处讨来的。” 她轻轻摇了摇同心铃,花灼满脸苍白,听着自己手中的同心铃跟着轻轻响荡。 “你骗人,我哥哥怎么会把同心铃给你!定是你这妖异偷来的!” 花灼大怒,怒极气极,已满脸是泪,根本无法相信。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是伴我从小到大的物件!我给之前告诉过哥哥的!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命物!他怎么可能会给你!?是你偷的!你偷走的!” “嗯,我知道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梁善渊浅笑,手不停地轻轻摇晃着同心铃, “所以讨来其实废了点功夫呢,我说这东西真漂亮,很想要,许公子虽纠结,但我索要几次还是给了我,听闻此物还是你特意在你阿兄过生当夜送给他的,花灼妹妹,当真可怜可爱呀。” “才不可能呢......” 花灼轻轻摇着头,满脸是泪,听着手中同心铃轻响,几乎泪如雨下,曾经的尖牙利齿,几乎全部遗忘,只会重复一句,“才不可能呢......” “我哥哥才不可能......将我最重要的东西......”花灼呜呜哭起来,她墨发尽散,身上金丝缕衣早沾满泥土,“给了你呢!才不可能呢!” 却听同心铃一声响过一声,她怔怔回神时,梁善渊已经站到她面前,捋着身上素衣蹲了下来。 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花灼愣愣,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花灼姑娘,你其实是皇室之子吧?” “什么?” “你是皇室之子吧?” 花灼还想说话。 可她张开嘴,只吃到嘴里满口的腥甜。 低头,那只苍白的手不知为何如此有力,竟挖透了她的胸膛,晕染出一大片猩红的血。 花灼流着满脸干涸的泪,随她手抽离,再没了支撑,直接摔倒了地上。 “为什么......?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花灼费力,早已头昏脑涨,一字一顿道,“我父皇......母后......不会放过你的......” “我哥哥......哥哥也......” 她眼前被泪意模糊,同心铃察觉出命主魂不附体,滚落泥泞,到花灼眼前,花灼兜在眼眶里的泪才落下来。 “哥哥......哥哥......哥哥......!” “灼儿......好疼啊......哥哥......” “很疼吗?” 火海之外,她一直在找寻,许如意的声音。 可她听到了听澜的声音,也没有听到许如意的。 她后悔,从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过。 她不该和眼前这女人争的。 因为她有心,而眼前这女人,是无心的妖异。 有心的女子,在男子面前,如何争得过无心之女? 她不该争的,不该妒忌发疯,不该在梁府起火时故意跑慢,留在火海之中,等着哥哥抛下梁善渊等人过来寻她一个。 不应该的。 “哭的这么厉害,有这么疼吗?” “花灼妹妹,我这张脸被你毁了,你是不是应该还我一张皮呢?” “我也挺好奇去往皇室的滋味,出去后,我只道你是失踪了吧......” 再之后的话,花灼已经听不见了。 受原身影响,花灼的灵魂虽无情绪,亦感知到阴郁之气。 她在半空漂浮,一路迷迷糊糊,半晕半醒的跟着许如意,孟秋辞,梁善渊三人前往了许多地方,她看见梁善渊换了她的皮进到皇室,终是不想再继续看,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在空中思绪混沌的辗转,视线一转,却见一片山头中,立了一道孤坟。 孤坟上头明明刻着字,花灼细细的看,她该认识的,可就是不认识,无论怎么看那几个字,都认不出来。 她只觉这座孤坟恐怕与她极为重要,却见许如意与孟秋辞两人抱着一大片黄纸自山下走来,面庞早不若曾经,一清冷之中带着肆意,一温柔之中带着坚定。 二人面色皆颓丧,年纪显然也大了很多,孟秋辞身上服饰较显贵重,许如意身上穿着的,竟是皇子服饰。 哥哥回宫了吗? 花灼漂浮不定。 “秋辞,我知道我该憎恨他,” 黄纸烧了漫天,许如意抬头望向天际,“他杀害花灼,杀害了数不尽的人,世间人负他,他便负尽天下人,此人恶毒至极,食心之时根本没想过,执着掏心为的只是补全心房,若他能死在你我手中,我也不必如今时过境迁,依旧到中秋当日便觉心境复杂!” 孟秋辞面庞显然也透着复杂神情,拍了拍许如意的后背。 什么意思? 花灼不解其意,飘飘散散。 梁善渊死了吗? 还是没死? “他甘愿离于肉身,要灵魄魂飞魄散,消亡世间,对他,对你我,对世人,都是好事,师兄,不要再想了。”
第14章 孟秋辞与许如意依偎在一起,花灼心中毫无感觉,可原身大抵看了吃味,灵魄又有些不大舒服。 梁善渊死了? 还是......自尽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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