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二当日没说什么。 过了一月,又是过来要钱的。 沈三自那日之后,就被春娘管的死死的。 因为春娘又怀了。 张老二一听,又是没钱,只说自己如今难,实在是难,不然不会张口求他。 沈三看他瘦的这样子,心里也难受,要张老二等等,买了几个包子给张老二,他接都没接,只说你既然没钱,那就再过过。 再过过,只等了几日,张老二挨了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过来要钱。 “我......我实在是,春娘那边,我实在是为难,我——” 张老二这回,上沈三家里头就和春娘骂起来了。 春娘本就怀着孕,见他居然还敢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张老二,“滚!臭要饭的你!没钱没钱说了几百回了不知道给自己留张脸啊你!?还借钱?我呸!借的钱你有一次还过吗?!谁家不过日子了?!挟恩图报这么些年没够啊!?” 秋奴吓得直哭,张老二面色极为难看,沈三夹在中间难做,又要护着春娘,怕人动气,张老二臭骂春娘几句臭.婊.子,狗娘养的贱货,黑着脸便走了。 那之后,张老二足足过了大半年才来。 而这期间,沈三也出了件大事儿。 他沿路上帮了个自巴蜀当地过来的贵人,当时东河村做起了倒卖瘦马的营生,这营生不大见光,只在东河村歇脚待阵子就走,那阵子多是贵人车架来来往往,这贵人恐怕是下马车来赏景的,大雪天里衣裳脏了一大片,醉醺醺躺倒在泥坑里,身边一书童模样的小孩儿哭的哇哇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偏偏拽也拽不起来,人直往泥坑里掉。 当时正是半夜,天都没亮,沈三从小跟着家里做豆腐,半夜就要忙,听见这哭声,第一时间出去看,也就恰巧,帮了这贵人一把。 本是随手一帮扶。 这贵人第二夜,却途径豆腐铺,下来给了沈三一小箱金条子。 沈三快被这钱吓死,贵人压根不当事儿,就跟从身上搓了几条黑泥似的,随手丢给沈三一家,便带着书童走了。 东河村太小了。 藏不住任何事情。 沈三没拿这钱当回事儿,倒是春娘看钱看得紧,瞧他这样就骂他,把钱都管着,不许沈三拿出去一分去借人。 当时春娘就快生了,沈三听她的话。 也是没过多久,张老二过来了。 沈三太久没见他了,见了他,太挂念,问东问西一遭,他当时也知道了张老二为何那么着急,因着当时张老二给县里一户贵人看卦,说的话,贵人不爱听,就找人打了他一顿。 当时沈三正忙着家里的菜地,见了他,兴高采烈的,张老二也笑,笑着笑着,说听见了沈三得钱的传闻。 问他,是不是真的。 沈三没有跟结拜兄弟说谎。 他说,是。 张老二问他借钱。 沈三面色难看,但他这阵子也存了些私钱,就是不多,他跟张老二说了,把私钱给他行不行,张老二没应声。 过了好半天,说给他三天时间,要三块金条。 晚一天,就多一块金条。 沈三搞不清楚张老二怎么这么说话,就好像因为些钱财,就要跟他彻底翻脸一样,他心里怪难受的,到家里,没忍住跟春娘一说,春娘骂他窝囊,气的跟他又打了一架,接下来几天,都不许他出门,豆腐铺子都不开了,只说送瘟神,送这瘟神赶紧滚蛋! 结果瘟神没能滚蛋。 第五天夜里,沈三家里头着火了。 当时正是睡梦间,他听见女人喊叫,又被猛地喷过来一脸热乎乎的东西,他分不清是什么,吓得坐起来,惊愣愣看着满脸满身的血腥,旁边,躺着具分不清模样的大肚子女尸。 “春娘——” 他嘴一张一合,以为自己做梦呢,飞快扇了自己几嘴巴,浑身登时跟炸开了锅一样,他瞪着眼珠子,傻了,愣了,只知道推搡旁边被砍掉了脖子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尸。 “春娘!春娘!春娘啊!” 他傻了眼,抱着春娘满身惊愕,满屋子都是红星星的火光,他听到女孩的惨叫声,急忙爬下床榻,这一下来,他双腿双脚全都是软的,不住往地上滑,他拼尽了全力支撑着自己一双脚,“秋奴!?” “秋奴!秋奴!” “爹!爹爹!” 里头,就是藏私钱的屋子里传来秋奴的喊叫声,沈三顶着满身满脸的血,他发软的腿哆哆嗦嗦的踩着地,眼睛怔怔的瞪着,跑着去里头寻秋奴。 火光越发旺了。 他觉得自己像在地狱里一样,不,恐怕地狱里都没那么吓人。 藏私钱的屋子被锁上了,他拼了命的敲门,“秋奴啊!秋奴!秋奴!” “爹!”秋奴今年还太小,不足六岁,她声音跟猫儿似的,嘶叫着,“爹!我害怕!我害怕!爹爹救我!” “爹这就救你!等着爹!秋奴等着爹!” 他四下寻,找了把做饭用的菜刀,拼了命的攥着,他手里滑,就拿着布条绑着,用尽了隐身的力气去砸门。 直到里头,秋奴声音似猫儿被掐住了脖子。 “爹——啊——!啊啊啊啊!” “秋奴啊!”沈三拼命的砸着门,“秋奴啊!秋奴!秋奴!” 门,他没能砸开。 只破了个小小的口子。 才让他隔着木屑,看着张老二背影跳破了纸窗,看着自己的亲闺女跟一条破布似的被他扔到地上。 他走的时候,都带着那盒金子。 就为了那盒金子。 秋奴啊,都说真金不怕火炼。 可爹的秋奴啊,你怎么就怕火呢?
第78章 “那之后, ”沈三面上神情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笑调,“我偶遇贵人,助我杀了张老二报仇雪恨。” 许如意只是看着他, 方才沈三的话, 确实要他们难得沉默,可这也并不是其行凶作恶的理由, “那泉阳散人如今又为何忽然出现?” 沈三笑眼一一划过他们, 花灼一对上他视线, 心中便总觉得很不舒服。 “我妻子女儿具已身死, 至于张老二,光要他死我不满足,且助我办成此事的贵人,也需要我时不时杀人, 供血肉来滋补生息,”沈三笑叹出口气道,“仅此而已, 那贵人——” “哥哥, ”花灼看着他脸上的笑,越来越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 总让她想起梁善渊。 乍一看像是一直在笑, 其实心里深不可测,他们的笑脸总是很奇怪,看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恍似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沈三身为始作俑者之一,不可能不知道花灼与许如意身为天潢贵胄, 可他面对花灼和许如意两人时,根本没有面对皇家的敬重, 这并非他的心性坦诚,因为他还显露出一种自大的姿态。 恍似极为看不起皇家一般。 这种视线,花灼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她忍不住侧目望了一眼从方才开始便神魂天外的梁善渊,沈三讲述那些凄惨过往时,就连花灼这受害者都对沈三心情复杂,可梁善渊百无聊赖,毫无感觉,手指不住玩着花灼的衣摆,似乎他人的痛苦,于他而言都不如花灼衣服上的花纹好研究。 这种感觉。 是心教。 花灼指尖泛起寒凉,若她所想没错,那几乎他们就是被引着过来的,花灼冷下声音,对许如意道,“咱们现在便带他先走。” 许如意见花灼冷硬的眉目,也顿了顿,他听妹妹的话,当即道了句“得罪”,便拉扯住了沈三的胳膊,拽着沈三一拉开茶室的推拉门,望见无一粒白雪的天地,当即便愣了愣。 花灼怔怔看着外面。 方才,他们过来的时候,天在下大雪。 雪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末过脚踝,花灼的鞋袜都湿透了,泛着寒冷。 可现下,外面还是原本的模样,只是没有一丝雪的踪影,漆黑天际不见星月,对面便是山崖,处处正常,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吸进来的气好似都透着股沉腻的闷沉之感,花灼愣愣望着前方,却听身后,传来声怪异的笑。 “你们看,”沈三又在笑了,像个疯子一样,“我就说谁也出不去!你们也带不走我!”他一把挣开了自己的手,摔坐到地上,抬头笑着看许如意与花灼不可置信的脸,眼珠却一转,落到那面上毫无表情的梁善渊身上。 女子似玉观音,看向他的视线轻飘飘的,颇显无悲无喜。 沈三蓦的又收了笑。 “我们心教,只论弱肉强食,众生平等,所以你们被我带来了心念崖,也别怪我啊,”沈三道,说着话的时候,却是面向着梁善渊,“我也是听命行事,否则,我这具得之不易的人皮也早不复存在了,连报仇都不可能。” “心念崖......?”许如意听他的话,却紧皱眉心,“你是鬼?!” 沈三摔坐在地上,也是这当下,面上才显露出一种死人才会有的苍白。 花灼闻言,亦是吓了一跳。 许如意正待查探沈三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的,刚蹲下身,却听旁侧,女声清冷。 梁善渊不知为何,自方才开始面上表情便颇为淡漠。 一双凤目不带丝毫情绪,更显得相貌不太真实,“心念崖——” 他说了一句话,便稍停了片刻,花灼下意识望向他,便见其转过目光,也落到她身上。 “顾名思义,为心念之崖,此为一种封印,下封印者来去自如,可外人若被崖底之物迷了心智,心念一动,便会掉下悬崖,九死一生。” 花灼愣了愣,被他这解释吓了一跳,她反复去思考自己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想不太出来,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心念崖控制,“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梁善渊理都没理会,他自方才开始便神思冷淡,对花灼更是几分淡漠,恐怕还因来时缘故与花灼有气可生,将茶室推拉门推开更大,抬步便走。 “心念崖无危险,按照原路返回便是,”他顿了顿,转眸淡淡望向不太相信的许如意,“曾有仇家想给善下陷阱,善都是如此过去的,不动心念便好。” 许如意见其推门便走的背影,也淡定下来,花灼本想与许如意一同将沈三带走,脚步一顿,却转身,小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了梁善渊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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