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宁姐姐会来东宫看我吗?” 这是池奕烺今日问的第一个问题。 “会啊,到时候我没准儿还能在东宫给你做好吃的。”闻昭穗没有犹豫,应下他的话。 池奕烺的近身仆从自学宫小门走出,抬着一个梨花小木箱,想来里面就是池奕烺在学宫的东西了。 池奕烺也该回未央宫了。 他蓦地转身,紧紧抱住了闻昭穗的腰,声音有些哽咽,“你说话算话!” 闻昭穗一愣,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好。” “拉勾!” 池奕烺的脑袋还埋在她身前,却向上伸出了一根小拇指,险些戳到闻昭穗下巴。 这还是她最早教给池奕烺的,玩伴之间的特殊约定方式。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啦,回去吧。擦擦眼泪,别让他们瞧见了。” * 这是个多事之秋,池弋珂解除禁足后来学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闻昭穗有时候会去钟粹殿找他。 学堂空了一半,许多事情看似有条不紊。 可多事之秋后面并不是尘埃落定,而是此起彼伏。 她答应了池奕烺日后经常去看他,却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失约。 ---- 木樨香做法来自《宋宴》
第113章 桑葚酒 宣和七年的冬至没有雪, 看兆头是个暖冬。 可许多人的心却是暖不起来。 皇帝虽立了六皇子为太子,但同时也有意无意提拔了二皇子的母家薛家,许是为平衡朝堂势力,使得朝中太子一党与薛家一党隐有分庭抗礼之像。太子之位落定并不代表故事终点, 也许是又一个腥风血雨的起点。 今上正当壮年, 若是要等年幼的太子接过社稷……那还有好些年头呢! 而这当中又有中立一派, 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他们以清流派为代表,既有不上不下的老臣也有官场新贵,不钻营、不站队,以魏文贞公、海青天做榜样,也许固执死板却绝对将忠君爱民奉为圭臬。他们不是权势最大的, 也不是家世最好的, 还时常惹得圣上不快, 其中被降罪和贬官的大有人在。 但皇帝同时又清醒地知道这群人不会背叛君权, 更准确来讲, 儒家的仁义礼智、恕忠孝悌刻在他们狼狈皮囊下的硬骨头里, 既叫人恼恨他们不懂变通,又不由让人感到放心。 对京中的大多数官员来说, 皇帝的放心就是张保命符。 新任的太子太傅也是清流派代表人物, 年近花甲, 历经三朝, 官居二品,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连皇帝见了都要问候一声先生安好。 洛邑的冬看似一片安稳, 底下的暗流涌动不知卷入了多少人。 是夜, 闻昭穗掐着时辰去将军府后院摘梅花, 却见闻堰独自背着手立于阶下, 背影高大,裘皮长袍外似乎已结了一层霜。 白梅在月下吐纳冷香,寒蛩被遗留在了上个秋季,如今的夜晚很静谧,闻昭穗惊讶开口: “这么晚了,爹爹怎的还未歇下?” “有些事悬而未决难成眠,怕扰了你娘亲便出来了。倒是你,大冷天儿的不待在屋里取暖来后院作甚?”闻堰转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愁绪。 他又自上而下细细察看了闻昭穗一遍,大氅、短袄、鹿皮靴,确认闻昭穗裹得足够实在暖和,这才舒缓了眉头。 “女儿是来摘花的,白梅趁着夜间摘下做香更好。”闻昭穗眸带雅致,小步挪到闻堰身侧,仰头问道:“阿爹是因何事心烦?是近来京中的纷争吗?” “京中倒在其次,只是几日前从西南传来军报,战事吃紧,主帅还因箭伤重病不起,怕是情况危急。”闻堰深深叹了口气,坚毅的面庞露出烦忧。 闻昭穗笑容一僵,似有所感,“那爹爹……” “我今日已向陛下请旨前往西南平定战乱,陛下准了,不日便要整军出京。”闻堰目光歉疚,说得直截了当。 “可马上就到年节了,怎会如此突然?阿爹不能再多留几日吗?”闻昭穗喃喃,连拢着大氅的手都忘了收回,寒意从指尖蔓延。 闻堰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坚定,“若拖至明年,且不论爹爹能否安心过年,西南百姓大约是难撑过这一年了。我身为将军,金戈铁马原是归宿,怎可任凭生灵涂炭而坐视不理?京城如今局势不稳,日后如何皆难预料。加上此次战事的主和一党愈发叫嚣,陛下准奏增派援军后他们难免记恨上将军府,爹爹远在西南,一旦出事鞭长莫及。阿穗放心,我离京前会安顿好你和你阿娘,派人将你们护送去江陵祖母家,只说回去过年探亲,而后便留在那处罢,免得被卷进京城这摊子浑水。待爹爹回来后再去接你们娘俩。” 他再不想让妻女如同质子似的待在京中,受人制肘。 闻昭穗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个身披铠甲、戎马征战的勇武将军。是了,回京修整受赏只是暂时的、漂浮的,她阿爹是大晋的威远将军,担着镇守江山的重任,边疆的土地是坚实的。不管洛邑有多富贵繁华迷人眼,阿爹的目光永远移不开边塞的沟壑万千、秋风落日,无论生死。 这是闻堰的道。 “去祖母家?娘亲知道吗?我们不能像之前一般跟随爹爹吗?”闻昭穗一时接受到大量信息,捕捉到重点,无措地喃喃,问出一连串问题。 “我还未将此事告知你娘,待明日吧。这回与驻守西凉不同,不仅有叛军还有番邦作乱,牵连甚广,战事也不知要打到何时。我怎能让妻女涉险?” 闻堰大手抚过闻昭穗头顶,疼爱又愧疚,“之前爹爹原本想撮合你与齐王世子,阿穗无意那便算了,江陵的好儿郎也一抓一大把。对了,军报上还说用方便面做军粮甚好,军士们都很感激洛邑的长宁郡主,爹爹很为你骄傲。阿穗是个顶有能耐和主见的姑娘,可爹爹还是不放心将你留在京城。” 闻堰的手掌和手指皆有老茧,是常年握着刀剑长|枪在疆场的血雨刀光走过来的。他身形高大英武,手掌却是极轻地落在闻昭穗头上。闻昭穗想起之前娘亲说过,闻堰身上也有好几处刀剑伤,有深有浅。 爹爹是大将军,千里之外狼烟遍地,就算隔了再远,铁马冰河也会入他梦里。 而闻昭穗和方沁如皆是将军家眷,闻堰远在边疆领兵作战时,也只能点一柱高香,双手合十祈祷。 “……我省得。”闻昭穗知道她应当明白、应当理解、应当懂得,用大义盖过小家,以江河代替私心。可闻昭穗做不到,她眼眶湿润,再也不想摘什么白梅了。 她很难受。 “阿穗不要怕,爹爹别的不成,打仗还是可以的。不要哭,就当去江陵玩两年,你祖母最喜欢你了。”闻堰粗糙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滴。 “那爹爹回来之后一定要教我骑马。”闻昭穗闷声。 下雪了,很细微地飘在白梅间,恍惚中融为一体,天气变成了白色。 翌日雪停,地上落了一层雪。 钟粹殿的宫人面无表情清扫地上血迹,对一旁软倒的两具尸体视若无睹,暗红的粘稠在纯白的背景上格外显眼。尸体的手脚关节都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折,死去的面目狰狞而痛苦。 “主子,尸体如何处置?”暗卫谷雨在池弋柯面前垂首询问。 “既然我那二皇兄还不死心,就把他的人送回去罢。哦,记得说声抱歉,不小心折断了他们手脚,故而没能保存完好。”池弋珂似乎认真想了想,冷笑道。 “属下遵命。”谷雨领命而去。 主子如今在皇后母家的势力中有右相斡旋,也在清流一派里安插了人,暗处还有安王旧部助力。这个二皇子,聪明有余眼界不足,还着人假冒安王余党刺杀主子,属实可笑,日后定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闻昭穗走入钟粹殿时,院中的石板干净如新,盆栽枯萎残败,更添几分空空如也。雪后的气息本是清冷的,可闻昭穗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孔雀蓝华拱下的檐柱掉了块漆,斑驳又深沉,在旷然的院落里也不显突兀。 池弋珂斜坐在廊下,华冠下是深褐的发,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阴郁戾气。瞥见闻昭穗走来,他猫儿一般的琥珀瞳孔微眯。 斜阳打在闻昭穗晶莹若雪的脸庞,月华裙潋滟在夕阳下,她像踏着暮色从光晕处来,施施然朝阴影下的他伸出手。 池弋珂轻拽,闻昭穗顺势坐在了他身侧的玫瑰椅上,撑着头笑眯眯看他,只是不发话。 “今日太阳很好。”池弋珂浅色的眸子被染上昳丽,抬手描摹她眉眼,闻昭穗浓密的眼睫洒在他指尖,轻轻划过,指尖留恋在她耳畔。 “殿下,我可能要走了。”闻昭穗抿了抿嘴。 “去哪里?” “江陵,我祖母家,是因着……”闻昭穗向他说了前后缘由,随即眼眸转为复杂,“我刚刚听闻昨日有刺客潜入宫中行刺,殿下无事吧?” 池弋珂忽略她的问句,起身站到了她面前,手掌旋即撑在了两侧扶手,俯身凑近问她:“郡主会回来么?” 冰凉气息萦绕鼻尖,似白檀又似冷松,闻昭穗不自觉往后仰,“这就说不定了,我爹说江陵美景独美,才子佳人众多,若是有趣儿,我就多待几年。” 池弋珂低下身子,清冽的嗓音压抑着情绪,在她耳畔道:“穗穗这样说,叫我很难过。” “你、你叫我什么?”闻昭穗耳垂一烫,柔荑抵在他肩膀。 “看来穗穗应是喜欢这个称呼,我也喜欢。你在院里埋的桑葚酒好了,临走前要尝尝么?穗穗。” 他轻笑,着重咬在最后二字。热流涌动在闻昭穗脸侧,薄唇将贴未贴,好听的声音是贴着耳廓流过。 池弋珂在外一向漫不经心又凉薄,可当他在闻昭穗面前时,冷漠矜贵的面庞像是能化开春水,淡漠的琉璃眼眸充斥执拗的专一与潋滟,就只有她一个人。 闻昭穗点点头,抬手揉了揉他散下的发丝,像在给生气的狸奴顺毛。 该说不说,池弋珂有时半蹲在面前仰看她时,闻昭穗总觉得他给他自己拴上了一道为奴的乖顺虔诚,虔诚下又掩埋张牙舞爪的占有欲,让她觉得自己再也逃不开似的。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俯首称臣,矛盾在池弋柯身上交织,闻昭穗却又感到一丝隐秘的爽快。 最初她只是出于好奇想去剥开池弋珂厌食的壳子,谁知后来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就像聊斋话本里被狐妖蛊惑的无知书生。 偏殿内,紫红的桑葚酒湛然甘美,摇摇晃晃,熏熏然醉人。 “郡主的酒量原来如此差,听话,别再喝了。”池弋柯拥她在怀里,表情十分无奈。将酒盏推开,闻昭穗仍兀自伸着手去够桑葚酒,手腕被池弋珂一手按住。 “你别管我,我心里难受得很。”闻昭穗脸颊有些酡红,更显娇憨,眼眸却垂了下来,神情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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