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穗一惊,随即想起守夜的丫鬟在夜晚中间都要进来续蚊烟。隔着一道屏风,闻昭穗一动不敢动,有种在自家做贼的感觉。 结果池弋珂却继续用鼻尖蹭她的脸,像是某种昼伏夜出的虎狼轻嗅猎物。 可又带着虔诚。 闻昭穗瞪了他一眼,这人稍稍向后拉开距离,眼角带笑,食指比在薄唇中央,是噤声的手势。 敢情你也明白啊,闻昭穗抿嘴,随即放下心来,还好他没胡闹。屏风外的丫鬟蹲下身子正将新的蚊烟放入香筒,闻昭穗静等她离开。 然而下一刻嘴唇便触到了一片清凉的柔软,很突然地。 他在她唇上轻轻地啄。 闻昭穗猝不及防睁大双眸,池弋珂却施施然闭着眼,睫毛略有颤动,眉目近距离映入她眼瞳。他的动作十分温柔耐心,如同对待一尊琉璃娃娃。 不远处是荷花盛开的池水,暗香浮动,连蛙声也被模糊了去。皎月如同走马灯,摇晃在他们二人身上,月影参差不齐,闻昭穗的心七上八下,如同飘在云端落不了地。 丫鬟复又合上了门,室内归于平静。屏风外燃起新的蚊烟。 习习凉风吹散闻昭穗鬓发,池弋珂抬手将她的碎发拨去耳后,将想说的话直接印在了她嘴角。 两个被禁足的人隔着窗棂相吻在不为人知的夏夜。 闻昭穗突然就觉得,如果世事变化是这样运作,那就随它变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山雨欲来风满楼。 ---- 好诶!
第112章 红豆糯米糕 ==== 金风荐爽, 玉露生凉。恰逢秋闱,这时候的广寒糕很是热门。 广寒糕是桂花糕的另一个文雅称号,因为有蟾宫折桂的寓意,故而在乡试放榜前夕士子们会相互赠送广寒糕以表祝福。 闻昭穗这回用第一批绽放的秋桂做了木樨香。 在天还未亮的五更摘下桂花花蕾, 瓷罐中先铺一层檀香作底, 中间塞满桂花, 最上面放梅花、龙脑香末压实,最后用透气的黑纱布封口。白天收在屋内,夜晚置放室外,如是重复四五日。接着浇入少许蜂蜜,用蜡纸密封罐口, 埋入地下三尺静置。 待她再次从地下取出调制好的木樨香, 秋闱的榜也放了。 洛邑权贵多, 才子也不少。闻昭穗虽在弘文馆上学, 可她身边认识的人里面去考科举的也只有崔修远一人。而崔修远今年一考便得了个解元, 由此在洛邑年轻一辈中声名更盛。 崔修远待人清高, 话也不多,可在为学一事上却很专诚, 对书卷的态度比他对人端正多了。他在考场能写下为生民立命, 文章行云流水, 可那些生民好似又离他很遥远。 太低了, 他平日里注意不到。 闻昭穗今日带了些红豆糯米糕来学宫,在“高山仰止”的匾额旁遇见了一早等候在这儿的刘公公,身形清癯, 姿态谦卑。 她止住步子, 从书袋里拿出两张写了字的纸递给他。 “我问过旁人了, 今年乡试的题目大体如此。因我记性不好, 便叫他凭回忆写下来了。”闻昭穗浅笑,并未因一个内侍想知道乡试的题目有所轻蔑。 之前住在清居殿时,许多课业都是刘公公帮闻昭穗想的。她知道刘公公的才能,也知道刘公公受家中罪责牵连,十几岁便被罚去掖庭充作奴籍。因此闻昭穗没有看轻过刘公公,只是不时会感到惋惜。 乡试除了策论还有经纶、试帖诗和律赋,闻昭穗想了想,还是去问了崔修远题目,只说是自己好奇。而崔修远答应得也很干脆,不愧是解元,在考完后好几日还能默下绝大部分试题。 闻昭穗这回倒是很客气地送了他一盒广寒糕,作为道谢。 刘公公脸上感激之色甚笃,深深朝闻昭穗一拜,头都要低到地上青砖了,“郡主对奴才有恩!奴才谨记于心。” 刘子淳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虽是庶出,可养在大夫人名下,遭祸之前一直过着朗朗书声、清风明月的日子。科举三年一轮,如果一切都没变的话……说不定他要参加就是宣和七年这场试。 兄长那时总说他能摘个探花郎来当一当。 按理说往事不可追,尤其是在昔盛今衰的背景下,更何况如今他已是阶下奴仆,连个正常男子都算不上,只是世人唾弃鄙夷的对象。从前的熹微与明月,连如今午夜梦回也要刻意绕开,否则他怕自己撑不下去。对一个罪臣家眷来说,认命与卑贱是最好的归宿。 不知是执念还是不甘作怪,当宣和七年的这场秋闱真正到来时,宫外的士子有的因紧张而难以入眠,在宫里,某一角落的某个内侍也彻夜无眠。尽管他是奴籍、是罪臣、是低贱到尘埃里的砂砾,可刘子淳还是忍不住想问询考题,抑或看一眼,就一眼而已。 宫闱偌大,与外界相隔,刘公公想了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得知题目。况且他一个奴才,不老老实实侍奉主子,反而去打听朝堂科考一事,难免招致不必要的怀疑与责打。 林妃圣眷正隆,打听考过的科举试题应该轻而易举,可刘子淳不会去找她。相反,他其实一直刻意躲着林妃与含章殿的其他宫人。不是因为记恨或不满,而是万万不能让陛下知道阿致姊姊与刘家的人还有牵扯,他不想拖累阿致姊姊。 阿致姊姊如今身居高位还有了公主,应当是放下了兄长吧。刘子淳心中酸涩,却也为林致过得好而欣慰,尽管他这破败身份远不配替一宫主位欣慰。 他百般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弘文馆求了长宁郡主,郡主答应得爽快。他原想着能听到一两句策论诗赋的题目就知足了,谁曾想闻昭穗直接给他拿来了两页的考题。 “也不是我的功劳,你要谢就去谢崔解元吧,这是他写的。”闻昭穗实话实说。 崔解元?刘公公一怔,意识到是谁之后既惶恐又愧疚,连忙向闻昭穗道歉。郡主跟崔修远之间有那层过节,却还因他这奴才的妄念去找了崔修远。刘公公恨不得回到请求闻昭穗之前给自己两巴掌。 “公公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闻昭穗打住他的赔罪,眼睛牌匾后的御道,岔开了话题:“若是多年后能被放出宫,你有何想做的吗?” 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可以被放出宫嫁人,而内侍往往要等到五十岁。这是个遥远的终点。 可刘公公闻言瞳仁一亮,小心翼翼抱着两页解元亲书的考题,表情腼腆:“倘若真有那一日,奴才想……做个教书先生。” 这是比五十岁放出宫还要遥远的事,刘子淳的另一层奢望。哪怕被人踩在地上,青白的面庞摩挲棱砖,磕出一道道暗红血迹,他还是……舍不下那份读书立命的贪念啊,刘子淳心中苦笑。 此生应当再没可能了。 * 今日的午膳,庆阳面露喜色,就连弘文馆滋味平平的饭菜也多吃了几口。 皇帝昨日在早朝昭告群臣立六皇子池奕烺为太子,圣旨已下,六皇子不日将入主东宫。群臣叩拜,高呼陛下圣明,只是这官帽掩盖下几人真心、几人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闻昭穗笑笑,张口问道:“我上午还见六殿下在学堂里,这会儿子怎的没在膳房,是回去了吗?” “他在外头喂鱼呢,都要当太子了,还是贪玩。”庆阳倚在软枕观摩着自己红艳艳的丹寇,一掀眼皮懒懒道:“不过今日母后就着人来收拾阿烺在学宫的东西了,册封礼过后东宫会延请翰林院那些人来教授阿烺储君之道,应是不会再来弘文馆了。我这皇弟,才与我当了几个月同窗便走了。” 这样的话,那以后估计就难见到池奕烺了,闻昭穗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并不觉得池奕烺是单纯为了玩而去喂鱼。 午膳过后,她并未在弘文馆后院的厢房小憩,而是去了前面的小湖。 池水上架着一座拱桥,汉白玉栏杆刻着龙凤浮雕,栏杆后站着一个小人儿,远远瞧着有些落寞。 “阿烺在喂鱼吗?”闻昭穗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池奕烺被封太子她并不意外,储君之位一直空悬不利社稷,更何况还是在皇帝有嫡子的前提下,怪不得那群朝臣急切。阿烺虽早慧,心思还是赤诚的。闻昭穗觉得若是池奕烺当太子,那池弋珂日后的日子应当也不会太差。 池奕烺转过脸,惊喜:“长宁姐姐!”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应当稳重,旋即收敛起欢喜的表情,“我没有在喂鱼,我只是在看它们。” “确实,学宫的鲤鱼五颜六色,很好看呢。阿烺还没吃午膳吧?之后的事情那么多,要记得按时进膳。”闻昭穗从背后拿出油纸包裹的红豆糯米糕,笑眯眯放在了池奕烺手里。 池奕烺缓慢地点点头,没说话。自顾自捧起糯米糕咬下去,香甜软糯,填充了空空的肚子。闻昭穗站在旁边陪着他,很有耐心的样子。 大家在意的皆是他终于当了太子,在荆棘中铺开了康庄大道的一角,这几日“太子”一词听得他耳朵起茧子,马上就不认识这俩字了。他觉得自己和“太子”是两个被剥离开的事物,人们恭贺的不是他,是父皇与母后、是百姓与江河。而他就像个壳子,里面承载着所谓的“社稷根基”。 没人注意到“社稷根基”此时还饿着肚子。 父皇下完旨意也没来看过他;母后忙于和礼部一同安排册封礼;皇姐高高兴兴拍拍他的头,走去了膳房;二皇兄和煦地向他说恭喜;贴身仆从在学堂内整理他的书本用具…… 池奕烺赌气般地停在桥上,哪里也不想去。秋风瑟瑟,落叶在水面打转,宫人在几丈外朝他行礼。 难道真的是他太幼稚不懂事?池奕烺吹了会儿凉风,小脑瓜低下,盯着自己的鞋尖思考。 也许是的,他不该这样胡来。 池奕烺刚准备下来,余光瞟见远处绕过拐角的闻昭穗。 他猛地把脑袋扭回去,装作在看鲤鱼。 别提起太子,千万不要……池奕烺在心里低低重复,无声哀求。 而闻昭穗只是问他有没有用午膳。 “东宫本来有个池塘。”池奕烺吃完了红豆糯米糕,突然道:“可是在高宗那一朝,太子最喜爱的幼子在池水里溺毙了,后来那位太子就命人把池塘填了。” “长宁姐姐,东宫现下没有池塘,也没有鲤鱼。”比闻昭穗矮了一截的池奕烺自上而下望着游曳的红鲤,语气平淡。 “虽然没有池塘,可我听闻东宫里有山河画屏、垂帘阁楼和可以纵观全局的沙盘。冬日里还有暖融融的地龙,连炭火盆都不用烧。弘文馆有弘文馆的好,东宫住着也自有一番趣味。阿烺越走越高,会见到许多新鲜事物,不要怕。”闻昭穗声音轻缓,似潺潺流水。 也是,寻常人搬个家还不习惯呢。七八岁的孩童突然被告知要换个偌大的宫室一个人住,往日的同窗好友全都见不到,一时间难以适从也是正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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