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见身侧的人兀自出神,开口轻唤他。 “怎么了?” 皇后神色复杂,“臣妾见林嫔应当是有孕在身,如今是……几个月了?皇嗣之事贵重,臣妾也好在吃喝用度上多关照些。” 她心中忐忑,并未直接说出所想。今晚看到林嫔,她才惊觉林嫔这胎居然是在冷宫时怀上的,不安与怀疑连绵而来。 “此事不必皇后分心,朕自有安排。”皇帝似是不想多说,“时辰到了,皇后随朕回宫罢。” 宫人在前撑起华盖,帝后共同下了南熏门,朝步撵行去。 皇后刻意放慢脚步,勉强一笑,再次提起林嫔:“林嫔她身处后宫,陛下朝堂事务繁杂,想来也难以时时顾及,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分忧?她只想问问皇帝那阿烺被不上不下晾在那儿多年,到底算什么? “朕立你为后,执掌中宫多年,皇后可知为何?”皇帝沉了声音,面色稍显不虞。 “……臣妾愚钝。” “不偏不倚,安常受分,无妄念不多言。皇后可记住了?”皇帝此时不像夫君,更像人君,冷冷地自高而下看她。 皇后身侧的大宫女脸色一白,陛下与娘娘不至于感情甚笃,平日里也是相敬如宾,怎么突然说这等重话? 皇后清楚,皇帝是在警示她别动其他心思,以及管好后宫其余妃嫔,莫伤了林致和她腹中孩儿。 臣妾臣妾,无论如何,“臣”都在“妾”之前。 “谢陛下提点,臣妾……记住了。”身着鸾凤华服的皇后娘娘弯下腰垂头,恭送皇帝,音色恢复镇定。 “皇后辛苦。”皇帝坐上御撵,手掌展了下锦缎袍子,“摆驾含章殿。” 林致今日并没有穿他一早送去的山栀子湘裙,他原本有些不满,却在夜宴看到缥碧色琵琶襟上裳的林致时,又觉得她穿这个颜色也好看的紧。 她若是喜欢这个颜色,回来便让尚衣局多裁制几身。 “奴才遵命。”内侍齐声应答,抬起御撵。 皇后抬头望向御撵离开的方向,宫女手中的宫灯越来越远,皇城外的喧闹仍不绝于耳。 夜色寒凉一点点入海东珠掐金凤冠,她苦笑出来。 * 太和殿。 皇帝前脚一走,林嫔后脚就从角门出了宴席。绕过偏殿,在立柱后的阴影处终于见到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桂花香浮动,林嫔眼眶酸涩,“让你久等了。” “阿……林嫔娘娘安。”他讷讷张口,声音瑟缩。 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见故人,他眼神止不住地躲闪。 “连子淳也要这样叫我吗?”林嫔失落,朝他走近一步。 “奴才……”刘公公习惯般要请罪,突然意识到对面站的是林致,哽着嗓音轻轻道:“阿致姊姊……” 是偌大冰冷的皇宫中唯一一个,记得他名字的人。 好多年没人这样唤过他了。 林嫔闻言一笑,和婉而温暖,刘公公恍惚中又回到了数年前,阿致姊姊来府上找兄长时还记得给他带最新的诗集印本。 可如今…… “你不是分去了掖庭吗?怎会又到了内宫?”林嫔眼里的痛惜遮也遮不住。 刘公公倒是安慰般笑笑,“四年前宫里的内侍有人染上时疫,得病和没得的都死了好些人。服侍的人空出一大块,只好临时从掖庭寻了一批。阿致姊姊不用为我难受,我无事的,掖庭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从早到晚的脏活累活。我现下在宫里有吃有喝,日子都清闲多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林致拿帕子擦去眼下泪珠,柔声道:“别怕,我既已从冷宫出来了,改日便和他说把你调来我宫里。” “阿致姊姊无需为我这样,我如今在长宁郡主的清居殿做事,长宁郡主是难得一遇的好主子,从不刁难于我,还给我们做了许多膳食零嘴。再说了,你若是去寻陛下说此事,陛下心中定然会不顺。”刘公公推辞,转而问她:“阿致姊姊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冷宫那地方?” 他仅知林致被太后发落冷宫,具体缘由一概不知,此刻才有机会问出。 看刘公公神情不似作伪,林致暂且放下心,听到他后面几句时不由冷下脸来,“因为我意图行刺皇帝,可惜失了手,只让他受了点小伤。” 林致话语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 刘公公大惊:“姊姊的话……可当真?你为何要……”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立刻环顾四周,再三确定是否有人。太和殿内歌舞升平,笙歌透过墙壁传来,不远处有侍卫巡逻,好在近处无人,他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 “我不会骗你的,子淳。”林致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安抚道,“三年前他本想瞒下,连在场宫人都差不多杀光了,确实是我对不住那些人。后来太后娘娘不知怎么便查到了,说要杀我。我心想那可正好,左右我也不想活了。” 她说到这儿,轻笑了一声。刘公公明知她现在无事,心还是不由被揪起,低声道:“然后呢?” “你问后来呀。”林致的语调还保留着几分江南婉转,“皇帝好像还不想让我死,硬生生将赐死的懿旨变成了冷宫禁闭,那冷宫比我原先的宫殿还奢华不少,你说这事儿有趣否?” 她莹白的脸上是明晃晃的自嘲。 “可……姊姊为何要行、行刺陛下?”刘公公壮着胆子将那大逆不道的词说囫囵了。 “呵,他无故冤死了子郗,你说我这个未亡人该做什么,嗯?”林致不满他怯懦的反应。 刘公公也不止是害怕,他犹豫着张口:“抄家那日我也在场,虽然年龄小,却也记得很明白……那些军械和书信做不得假。” 林致并未直接回答,她只是仰头望了望星辰,呢喃道: “我和子郗相识的第三日,他就跟我提及了家中还有个弟弟。他说你娘亲死得早,无人照顾实在可怜,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到了大房门下养着。他说那些庶弟里面,他最喜欢的便是子淳。” 刘公公原本是想劝林致看开,斯人已逝,怀念再多也于事无补。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回忆,立马哽咽出了声,两肩颤动,胸膛无比压抑。 “他还说你天资极佳,回来至少得是个探花郎,他就等着你戴金花乌纱帽、骑马游街那日呢。”林致心头发酸,将将扶着立柱才继续道: “他们都说他罪有应得,可子郗分明……分明比整个九州的月色加起来还要清白,他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
第80章 旧事 ===== 林嫔和刘公公仅说了小半炷香的话, 听到有侍卫的脚步声,便让刘公公先回了宴上。 侍卫在一侧停下朝林嫔行礼,林嫔收回眼角残泪,目不斜视带着方才帮她望风的宫女走过——她身边为数不多的可信任之人。剩余……不过是皇帝安排在周围、时时回禀她一举一动的眼线而已。 例如此时小跑而来的梁公公。 “主子啊, 奴才可算找着您了!今日万寿节宴这人来人往的, 您还怀着身子多有不便, 怎的也不吩咐一句便出来了?千万当心着了寒气啊!”梁公公虚惊一场,忙送上带着风帽的玉兔斗篷。 若是林嫔娘娘有何闪失,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陛下砍的。 林嫔未免他生疑,接了斗篷披上,神色淡淡:“殿里太闷, 出来透透气。” 余光瞥见自己微隆的小腹, 她掩去眸中厌恶。 “娘娘说得是, 殿里着实有些不透风。只是您下回莫要再一人外出了, 好赖带几个侍卫, 也可护着娘娘平安。”梁公公继续劝道, 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林嫔没有搭理他,转过回廊, 拢了下斗篷。 “娘娘有所不知, 陛下……”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传来身体倒地的钝响。 宫女回头, 惊恐:“娘娘,梁公公他好像忽然就、就晕倒了” 无风也无雨,廊庑下悬挂的宫灯却晃了晃, 熄了烛火, 周遭暗了一小片。宫女感到一阵阴恻恻从脚尖渗入, 直指天灵盖。 怕不是……闹鬼了?她不自觉往林嫔旁边又挨近了些, 娘娘看着竟一丝害怕也无。 “哦,那挺好。”林嫔连头也没回,抬脚继续朝前殿光亮处走去,没打算管身后倒地的侍从。 “林嫔娘娘且慢——”暗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林嫔回首,只见钱坤推着木轮椅从拐角走出,上面正坐着懒散含笑的四皇子。 拐角处何时藏了人?不会也听到了她方才与子淳的对话的吧? 这四皇子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林致后退一步,眼神警惕。 宫女此时反应过来刚刚不是闹鬼,梁公公昏倒估摸就是四皇子搞的鬼,她闪身挡在林嫔面前,“殿下有什么事找我们娘娘,尽可以明日光明正大地说。” 娘娘此时还怀着龙嗣,难保四皇子不会伤害娘娘。 “我倒是可以光明正大说,可你们娘娘却不一定了。”池弋珂隔着宫女对林嫔道,琥珀眸子被夜色覆上漆黑倒影,“林娘娘不必担忧,我对那些个宫廷密辛及旧事没得兴趣,谁和谁有故都不打紧。” “那你想做什么?”林嫔神情依然防备。除去池弋珂此人难以捉摸,还因为宸妃之前的死因与她有关。 她不信池弋珂对她会安什么好心。 “想和娘娘做个交易,不过娘娘的宫女杵在中间,端的是没诚意。”他缓缓开口,乜了那宫女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再打晕一个有些麻烦,拿捏不好轻重打死了也说不准。” 宫女打了个寒颤,手臂微抖。 “本宫和你没有什么交易可言,四殿下请回吧。”林嫔将宫女拉开,一口回绝。 她转身就要离开。 “我可以给刘子郗正名,也可将他的家眷从岭南接到远离是非的安宁之地。还能……”池弋珂不紧不慢道,似是留了很多筹码没亮出。 林嫔倏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侧头,“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随即让宫女退到一旁,这些事不是宫女能听得的,即便是最信任的贴身宫女。 “再加上帮娘娘做到未竟之事,我记得是对我父皇,对么?”他语气不含别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林嫔此时的犹豫大过感性,“为何找本宫?出了宸妃的事,你应当很恨本宫才是。” 当年的宸妃圣眷正隆,也是阴差阳错窥探到了六七分皇帝对林致的偏爱与保护。正因没有推知全部,才贸然对林嫔下了毒手,想要除去这个让陛下分心的女人。反正之前类似的事她做了那么多回,陛下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结果便是这次,彻底触了皇帝的逆鳞。 林嫔的身子落下点细微病根,但后宫众人原以为依照宸妃之前的盛宠,被禁足不久后也该被放出来了。谁知一年之内竟突然病逝于钟粹宫,丧礼也简朴得很,叫人始料不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0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