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人似乎被气笑了,“陆生,你别忘了,你的牙牌还攥在胡管事手心里,人证物证俱在,秘书监可容不得一个凶手!” 牙牌? 姜离的眉头缓缓蹙起,忆起先前所听到的流言蜚语,曾提到胡炳坤死时右手紧握,几个成年内侍合力都没能将其掰开。 他手中攥住的,竟是陆生的牙牌么? 证据一一对上。 一股寒气自脚底盘旋而上,掠上脊骨,姜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在这名为《宦权》的世界中,陆掌印本就该是这般手段狠戾,不近人情。 只是在与他漫长的相处时光中,她渐渐遗忘了这一点,竟天真地将陆生与自己划为一类人。 可豺狼终归是豺狼,怎会与兔子为伍? 姜离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再听不见旁的声音,她慌乱地向一旁撤去,却不防地踢到放于门旁的木桶。 木桶陡然移位,与石板相互摩擦,发出突兀的闷响。 门内的争论陡然停下,俄尔,一阵脚步声急匆匆靠了过来。 姜离登时如一只炸了毛的野猫,踉踉跄跄地跑开。 身后响起房门打开的“嘎吱”声,紧接着,有人追上前来。 片刻后,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姜离,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陆生的声音透出罕见的慌乱。 她想的那样? 若不是陆生先前亲口应下杀人一事,她眼下便也信了,可如今事实都摆在她的眼前,叫她如何敢信? 因受人钳制,姜离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呼了一口气,垂着头不去看陆生,自顾自说道:“我今日本不愿偷听,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我明日便要出宫去了。” 她声线平静,一字一句道:“陆生,你只管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你……你放了我。” 轻飘飘一句“放了我”,却如有千钧重,压得陆生喘不过气。 他从姜离的话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你要出宫?” 姜离点头道:“是,圣上有旨,命阮嫔出宫为皇太后祈福,我会一同前去,随身侍奉。” 陆生问道:“去多久?何时回来?” 姜离盯着自己的脚尖,摇头道:“不清楚,想来应当是无诏不得回。” “无诏不得回……”陆生重复着姜离的话,忽觉心中绞痛。 他望着姜离的侧脸,声音微微颤抖:“为何这么突然?” 姜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忽觉手腕处被勒得发痛。 她眉头轻皱,手上用力,没能挣脱开来。 再抬头,撞进一双红了的眼眶。
第37章 是个肥章(小修) ◎奉诏还京◎ [壹:蝴蝶振翅] 姜离呼吸一窒。 她鲜少见陆生情绪失控, 哪怕是先前被胡炳坤设计成那般狼狈的模样,他也依然沉着自持,冷情冷性。 而绝非今日这般,眼底翻起潮红, 易碎得仿佛一樽绯色薄胎瓷。 心跳如蝴蝶振翅般, 一下接着一下, 规律地鼓动着胸腔。 夏蝉在头顶声嘶力竭, 却不敌她的心跳这般激烈。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来势汹汹, 顷刻间,便将她溺得喘不过气来。 许是陆生有什么苦衷亦未可知…… 思绪混沌间,丝丝温热混杂着些微疼痛, 从手腕处传来, 唤醒了她的三分清明。 姜离放弃了挣扎, 脚步微转,与陆生面对面而立。 陆生的目光牢牢地锁住面前的宫女,他听见自己不甘心道:“可以不走么?” 说罢,垂于身侧的左手微微蜷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奴才岂有抗旨的勇气,更何况…… 窥见姜离眼中的决绝, 陆生终是垂下眼睫, 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囿于皇城本就不是她的本愿,岂能因他一句话就放弃如此得之不易的出宫机会? 是他痴人说梦了。 只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他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况且,也不该在这般情形下道别。 偏偏将他伪装好的皮囊剥开,叫她撞见了阴暗可怖的一面。 他还有什么资格挽留姜离。 她是即将飞出高墙的燕雀, 而他, 不过是皇城中随处可见的脚下泥罢了。 他倏地松开了手, 低眉垂目,敛住眼底汹涌的情绪,轻声道:“抱歉,弄疼你了。” 姜离低下头,瞥向自己的手腕,只见上面缠着三两道拇指粗的红痕。 陆生当真是使足了力气。 她兀自摩挲着手腕,扯过衣袖,将其遮住,方抬眼看向陆生:“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年轻的内侍闷闷应了声,似乎又怕自己的态度太过消极,他牵起唇角,勉强笑道:“好。” 心口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手覆于其上,缓缓收紧,闷得不像话。 他本该说些体己的话,送上些美好的祝愿,让姜离安心出宫才是。 可此刻的他却觉得开口是如此的困难。 是以,眼睁睁地看着姜离冲他点点头,转过身,他方后知后觉地生出无力之感。 小宫女步履匆匆地去奔赴她的锦绣前程,并未像从前那般冲他挥手作别。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她都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陆生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黯淡。 终究……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 陆生回到值房,只见程川并未离去,正坐在桌前静静地瞧着他。 “你还在这做什么?”他已精疲力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旁人。 “还能做什么?”程川笑得满是恶意,“自然是留下来看你的笑话。” 他自顾自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往远处推了推:“陆监生,想不到你也会有软肋。” 陆生掀开眼皮,冷冷出声:“你若是继续胡说八道,我不介意送你下去陪着胡管事。” “诶哟喂,我好怕啊。”程川佯装受了惊吓,捂着胸口往后躲去,眼底的恶意更甚,“你被那小宫女瞧见了真面目,闹崩了,不装啦?” 陆生嗤笑道:“若你所言不假,亲眼目睹了胡管事落水,那你可看清楚了,是他欲害我在先,我不过是在求自保,失手将他推下。” 是,他虽对胡炳坤百般嫌恶,却不耻主动对他动手,更不会愚蠢到用如此低级的手段害人性命。 程川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直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移了位置。 见他这般疯癫的模样,陆生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这便是你躲在水井后装神弄鬼的目的?为了看我的笑话?” “哈哈哈哈……”程川捧腹大笑,“陆监生,失手也是经你之手,你亲手害死胡炳坤可做不得假,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他竖起两根手指,在陆生眼前挥了挥:“一,跪下来求我替你守住秘密,将每月的俸银奉上,便可安稳地继续做你的监生。二么,若你不愿,那也好说,我会如实上禀梁总管,还胡管事一个真相大白。” 说罢,他收起手指,撑住身下的榫条凳,晃动着上半身,冲陆生堆出满脸笑意。 他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着陆生这小子是如何向他跪地求饶的。 空气静了一瞬。 片刻后,陆生冷冰冰的声音倏然响起:“你当东缉事厂的人都是摆设么?” 猖狂惯了的程川陡然变了脸色。 他缓缓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困惑,只当陆生在虚张声势:“你不过一介八品内监,怎么会和东厂有勾连?” 陆生懒得再与他纠缠,对此不置可否:“我确无甚大的通天本事,却问心无愧,你若想告发便去吧,左右我也不会拦你。” 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程川不由得慌了神。 “你……你等着。” 说罢,他站起身,脚步凌乱地出了屋子。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陆生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程川此人,亦留不得。 - 姜离努力攒着一股劲,愈走愈快,愈走愈远,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脚步,弯着腰,大口地喘息着。 待风滚过额头,将汗水拂去。她方直起身,抬头看天。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她的前路亦是一片光明。 可她……为何却开心不起来呢? - [贰:飞出高墙] 天刚蒙蒙亮,姜离便收拾好包袱,从耳房走出来。 昨夜她躺在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熬了个通宵,此刻却不觉困倦,反倒精神得很。 院里已围聚了十余名宫人,待阮箬昭在雪竹的搀扶下走出那扇黄花梨木门,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阮嫔娘娘安。”众人齐呼道。 阮箬昭向前行了一步,抬手道:“都快请起罢。” 众人依言站起身,恭敬地站在原地。 他们在长春宫当值的时日并不算长,也偶有动过另寻高就的歪念头,可眼下,这位温顺的主子就要离宫,是以,都表现出难得的忠心来。 时间紧迫,阮箬昭只象征性地说了些场面话,便遣散了众人。 剩下的,便是几位关系亲密的宫人在依依不舍。 月娥揽过姜离,又依次拉起雪竹和闵兰的手,面露忧色:“山高路远,路上怕是十分辛苦,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姜离鼻子一酸,点头应道:“都说了几百次了,我记得的。” “剩你一人在宫里我还真是不放心。”雪竹搡了把月娥,打趣道:“不若与我们同行,马车大得很,多塞你一个应当不成问题。” 月娥哭笑不得,向后躲了半步:“你就别拿我逗趣了。” 几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一只厚厚的包裹忽然从斜旁插过来,落入姜离怀中。 李嬷嬷的声音响起:“小丫头,这是嬷嬷自己做的糕点,嬷嬷也无甚旁的好东西,只有这做糕点的手艺还拿得出手,你们几个小丫头平日里吃惯了我做的菜,此行路迢迢,路上若是想这一口了,便拿出来吃些。” 说罢,李嬷嬷抬起手,在几人头上挨个揉过。 都还是半大的姑娘,路上也没个嬷嬷照顾,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两行热泪自眼中滚出,姜离忙走上前,拿袖子去替她擦泪。 几个小姑娘也围上前去,抱着哭了一会儿。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阮嫔娘娘,马车已在宫门前候着了。”有马夫前来催促道。 闻言,几人虽不舍,却还是擦去眼泪,拿起行囊,依依惜别。 最后望了一眼长春宫,姜离与雪竹、闵兰,阮嫔娘娘四人踏出院门,往外走去。 车轮滚滚,惊起一地尘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7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