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回宫第一日,竟叫她接连碰上了两位熟人,紫禁城何时变得这么小了? 直到衣摆被揪得皱巴巴,她方下定决心似地松开手,扯了扯嘴角,应道:“福临。” “哎!”福临笑着搓了搓手,往前凑了几步,“我方才见到阮嫔娘娘时就在想着姐姐有没有跟着回宫呢,如今果真见着你了,太好了!” 小太监惊喜之余多说了些话,姜离怔怔地听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 片刻后,福临终于收了声,目光在自家师父和姜离的脸上来回逡巡,后知后觉道:“姜姐姐,这是……” 说到后半截,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倏地噤了声。 他大抵是忘了,师父与姜姐姐从前是认识的。 姜离顺着福临的目光,重新看向那人。 两年多未见,原先瘦弱纤细的内侍抽条似地长高了许多,需要她费力地仰起脖颈,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双同从前相差无几的,狭长、且微微上挑的眼睛亦静静地瞧着自己。 见她目光撞过来,长睫微颤,似有一瞬间的退却,却也只是一瞬,便被眼底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翻涌着盖过。 姜离呼吸微凝,先他一步避开了目光,看向了旁处。 他的肩背要比从前挺阔,身形却还是那般清瘦,想来身上的衣服是比着他的尺寸精心剪裁过的,并不显宽大,倒衬得他宽肩窄腰,自有一番风流。 再观其穿着,虽看似朴素,却很是讲究,头戴一顶常制官帽,身着屯绢制青素圆领,腰间系有玲珑透雕带,其上坠有牙牌、香囊等物。 通身的贵气,与从前穿着青灰贴里的小内侍判若两人,已经叫她不敢认了。 她垂下眼睫,嘴唇微抿,随即膝盖稍弯,冲对方行了一福,张嘴却打起了磕绊:“陆……” 陆生如今已升至什么品级了? 空气微妙地静了一瞬,多亏了福临跳出来补充道:“我师父如今身居司礼监秉笔一职,姜姐姐,你该称他一声秉笔。” 原是如此。 短短两年,他竟从八品监生升至正四品秉笔,已与冯掌印同等品级了。 想来也是,如此这般,才更贴合《宦权》中的陆生。 姜离恍惚了一瞬,继续蹲身行礼,轻声唤道:“陆秉笔安。” 再起身,便垂着眼睑不去看他。 尽管如此,姜离仍能感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并未从她身上移开。 他似乎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过了片刻,终于听见陆生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回来了便好。” 福临站在一旁,只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古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干着急。 师父今日举止反常,总盯着人姑娘做甚? 再说姜姐姐也是,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师父,偏偏两人都被割了舌头似的,谁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既不说话,又不离开,只眼巴巴望着,像什么话? 苦恼的小内侍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清了清嗓子,道:“师父,外头的雨好大,不如请姜姐姐去屋里坐坐吧?” 说罢,福临在心底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言师父所不能言,这便是贴心的徒弟该有的作用。 不料,话音刚落,这两人炸了毛似地齐声拒绝道:“不可。” 福临:“……”怎么这会儿倒生出默契了? 陆生转头看向表情空白的小太监,朝长廊尽头轻扬下巴:“福临,你去前头等我。” 师父这是嫌他话多要赶他走?小内侍愣怔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沮丧,随即点头称“好”,便转过身,快步走开。 趁着这间隙,姜离偷偷抬眼看向陆生,只见他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待福临跑远,廊下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离大着胆子开口道:“陆秉笔,你将人遣走,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他如今身居高位,而她不过是品级低下的小宫女,若是陆生仍对两年前那事耿耿于怀,想要借此机会警告她…… 不,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直接摁死她,何须大费周章? 只见陆生转过身,朝她走来。 姜离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悄悄地往后撤了半步,试图与陆生拉开距离。 而她的举动落入陆生的眼里,似乎变了味。 “我有那么可怕么?你躲什么?”陆生眉头轻皱,又抬脚往前迈了一步,直接堵住姜离的退路。 他如今的个头比自己高出许多,近距离之下,一股慑人的压力迎面而来,姜离踉跄着往身后的廊柱靠去,目光躲闪:“你做什么?” 做什么? 陆生隐于袖口之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忍住了想要搀扶她的冲动,眸色黯淡下来。 她害怕了,竟避他如避蛇蝎。 静了一瞬,他淡淡开口道:“阮嫔娘娘奉旨侍疾,会在乾清宫住下,饮食起居皆由宫人侍奉,你守在这处,除了自添烦恼,并无甚旁的作用。” 闻言,姜离眉心一跳,抬眼看向陆生:“小主要侍奉几日?” 宫里的规矩恁多,也无人告知于她,若不是陆生从旁提点,她怕是要在这处廊下等上一夜。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中一热,补充道:“有劳秉笔挂心。” 见她态度有所缓和,陆生也不由得眉头稍展,放轻了声音:“依照从前嫔妃侍疾的时间来看,短则三日,长则一个月。” 姜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双手交叠,又冲陆生行了一福:“多谢秉笔提醒。” 她的举止太过恭敬,看似客气,却是将他推离自己远远的,不愿与他有半分瓜葛。 陆生垂眸,只能看见宫女乌黑的发顶,以及纤长的鸦睫,忽觉心口发闷,他向后撤了一步,低声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回去吧。” “是。”姜离颔首应道。 心口的沉闷又重了几分,陆生的目光飘向廊外的雨幕,兀自说道:“你方回宫,若是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尽可提出,我……” “已经麻烦过秉笔了。”姜离抬眼看向陆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在齐云山,谢谢你送来的东西。” 陆生呼吸一窒。 她都知道了。 想来也是,福临年纪小,并不大能藏得住话,何况方才几人已碰过面了,再想隐瞒,怕是不能了。 静了片刻,他轻声道:“应当的。” 哪有什么应当不应当,姜离想起那一包又一包的糕点,只觉得陆生是怕她在齐云山饿死。 心中有丝丝缕缕的热意流淌,姜离眉眼稍弯,轻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就不麻烦秉笔操心了。” 又将他撇了个一干二净。 陆生眼底方升起的亮光倏地又暗了下去,他垂眉敛目,指尖抚上腰间的香囊:“司礼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姜离不觉有它,只微笑着应“好”,便见陆生阴沉着一张脸,踱步转身离开。 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是她方才说错话了么? 目送着陆生走至长廊尽头,同福临一齐撑着伞走了,姜离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被雨水沾湿的鞋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块。 天像破了道口子似的,雨水倾倒,在地面上激出白蒙蒙的水汽。 靠在廊柱下听了会儿雨声,耳边忽然响起“啪唧啪唧”的脚步声。 偏过头,忽见一道眼熟的身影穿过雨幕,向她跑来。 来人是福临。 小太监虽撑着伞,衣裳还是湿了大半,他在廊下站定,粗粗抹了把脸,便将怀里的油纸伞递给姜离。 “师父说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姜姐姐便拿着这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不等姜离拒绝,便强硬地塞到了她的手中,接着挥了挥手,转身踏进雨地。 姜离怔怔地捧着一把油纸伞,错愕地抬起头,看向已经跑远的福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2 16:17:30~2023-11-23 19:3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周小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哒子激推bo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哒子激推bot 3瓶;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屋漏逢雨 ◎你的事便是他的事◎ 大雨滂沱, 路上的风景也不甚清晰,打着伞,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姜离一路摸索着回了长春宫偏门, 推门走了进去。 院中黑漆漆一片, 连盏灯都看不见。 白日里, 雪竹随小主一同留在御前侍奉, 此时长春宫内应只剩闵兰和自己才是, 可她在院中唤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回应。 许是雨声太大,声音不大真切, 亦或是闵兰已经睡下了也未可知。 踩着满地积水, 姜离步履匆匆地来到耳房前, 推开木门,自袖中掏出一截火折子,费劲地吹亮后,借着这点光线往桌案前走去。 她们白日里走得匆忙, 没来得及收拾,是以, 包袱都被草草地堆在桌面上。 从包袱中翻出蜡烛, 放在桌案上点着,姜离这才回身合上房门, 走至通铺前,将湿透的衣衫换下。 穿上干燥的衣衫,身子渐渐回了暖, 满身疲乏化成一股倦意, 催得姜离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目光移向一旁光秃秃的床板, 姜离神色一滞,接着瞪圆了双眼。 空了两年的房间,因常年不见阳光,吸饱了寒凉潮湿之气,竟在床角生出了一片白得晃眼的…… 蘑菇? 盯着那物看了许久,姜离在脑中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终是叹了一口气,在床上择处还算干净的角落,铺上厚厚几层衣服,接着整个人缩成一团,倚靠着墙璧,闭眼休憩。 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已让她累极,听着耳边的簌簌雨声,竟就这么睡着了。 只是睡的不太踏实,恍惚中竟做起了破碎迷离的梦。 梦中,阮嫔娘娘因侍疾,吃不好也睡不好,还在宫女和太监那儿遭了不少冷眼刀子,竟忧思成疾,晕倒在龙榻之前。 眼睁睁地看着梦里的小主被人拖了下去,姜离的额前沁出了一层冷汗来。 又见画面陡变,瓢泼大雨中,陆生立于身前,右手死死地攥紧她的手腕,双目迸出无尽的幽怨来。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为何躲我?” “若是我欲报复于你,何不早在齐云山上,用糕点毒死你?” “你太让我失望了!” 梦到最后,画面逐渐扭曲起来,阮嫔与陆生在眼前轮番打转,直急得她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啪啪——” 一阵巨大的声音骤然响起,姜离浑身一颤,自梦中抽离出来。 甫一睁眼,便见桌前的烛光遭风雨卷灭,屋里霎时只剩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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