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站直身,目光越过李嬷嬷,看向她身后的通铺。 嬷嬷房同她们宫女所住的值房无甚大的区别,都是在墙根用木板搭出长长的通铺来。 粗略估计,李嬷嬷的通铺上可以睡下六人。 只是…… 姜离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嬷嬷,您屋里还有别的嬷嬷住么?” 嬷嬷眉头一挑:“那是自然,宫里哪里能让我一个老婆子独享一间房呢?” 说罢,冲姜离竖起五根手指:“连我在内,共五位嬷嬷呢。” 那岂不是…… 姜离回过头,与闵兰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姜离只好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狭小的屋子本就住了五位嬷嬷,多住闵兰一人便已是极限,如今再多出自己一人。 似乎给别人添了麻烦。 - 姜离打来一盆热水,借嬷嬷的屋子简单地洗漱一番,这才换上干净的衣物,循着福临先前告诉她的路线,来到陆生的住处。 福临也不在,无人通传,她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立在屋外许久,那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渐渐消散下去。 她还没想好要同陆生说些什么。 早先听福临说过,因官家身体抱恙,司礼监的奏折堆积如山,陆生已经忙得抽不开身了。 是以,她今日过来,实是心存侥幸。 若是见不到陆生,她便也有个“借口”,不用与他面对面…… 正胡思乱想着,跟前的大门忽然发出响动。 姜离愕然地抬眼,便见房门遭人推开,陆生从中走出来。 他今日头戴圆顶冠帽,身着朱红色曳撒,脚踏缝络着金线的皂靴,与那日的青素圆领大不相同,浓重的朱红色,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气势却也更甚了。 见姜离站在门前廊下,陆生神色微怔,随后抬脚走来。 目光相撞,姜离心里一慌,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 临到半途,又反悔似地扭过身来,抬眼看向陆生,讪讪笑道:“陆秉笔,你现下有空么?” 见她这般主动,陆生心中纳罕,点头应道:“有空。” 闻言,姜离松了一口气,道:“今日福临领了好些人来长春宫,帮忙打扫,还帮着修缮房顶,我……” 姜离双手交叠,下意识地揉搓着手腕内侧,那处仍痒得厉害,此刻倒是成了情绪的宣泄口。 顿了顿,她继续道:“谢谢秉笔帮了我这么多次。” 陆生垂眼看向姜离的手腕,没有说话。 姜离搜肠刮肚,却发现自己的词汇少得可怜,腹中除了感谢,便还是感谢。 忽觉自己无用得紧,只知道谢,却无甚实际行动,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再看向陆生,便见对方的目光落向了旁处,竟是走神了。 姜离迟疑道:“陆秉笔,你有听见我说话么?” 陆生这才抬眼看向姜离,伸出右手,在自个儿的脖颈侧点了点:“你这处怎么了?” 姜离没想到陆生一开口便是这句话,愣怔片刻,学着他的模样抬手抚上了脖子。 早间醒来并未来得及照镜子,想来是痒的厉害,被自己抓出了红痕。 思忖片刻后,姜离回道:“应是遭虫子咬了。” “起了疹子。”陆生眸光微沉,语气也冷了几分:“你那处值房住不得了。” 见他冷下脸来,姜离不由得心虚道:“我如今已不在值房住了,李嬷嬷心善,容许我暂借宿几日。” 陆生眉头微蹙,似是不满:“嬷嬷房拥挤,除去你以外,当还有五至六人,夜里也睡不安稳。” 他倒是神通广大,连嬷嬷房住有几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姜离头一回遭陆生堵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静静对峙片刻,姜离方幽幽道:“那依秉笔之见,我该往哪儿去?” 似乎就是等她这句话,陆生眉头舒展几分,认真道:“司里还有几间空房,倒算干净。” 听他的意思,这事也早就在他的意料之内了。 姜离情绪复杂,面露不解:“秉笔为何待我这般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太过周到。 陆生不答反问:“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 “什么话?”姜离的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陆生抿唇,不发一言,只静悄悄瞧着姜离,眼中是化不开的幽怨。 几乎和昨夜梦见的模样相差无几了。 姜离只觉得背后发凉,倏然想起当年多宝阁走水一案后,二人重逢那夜,陆生曾向自己发过一誓。 “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想通了关键所在,姜离面上陡然一热,只觉得羞愧难安,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穴钻进去。 像陆生这般守信之人,她竟对他心存忌惮。 她……她真不是人啊。
第41章 鬼迷心窍(捉虫) ◎别害怕,师父他不吃人◎ 陆生垂眸看向姜离:“福临会帮你把衣物被褥都搬过来, 你就在这安心住下。” 他的语气依旧冷清,却多了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姜离静静地听着,认真思考起来。 且不说李嬷嬷那儿已经挤不进人了,她如今再拒绝陆生, 怕是会伤透他的心。 是以, 她只愣怔片刻, 便顺从地点头应道:“好。” 陆生似乎是没能想到姜离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准备好的说辞没能派上用场, 抿唇静了静,须臾,淡淡道:“如此甚好。” 云层散开, 露出后面的太阳来, 一股暖意烘上二人的侧脸, 在陆生的眼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亦为那双漆黑的瞳仁边缘镀上一层透亮的金边。 姜离的目光向上游移,落在他的眉心。 此时阳光充足,那粒比芝麻还要小些、存在感微弱的红痣更加分明。 竟衬得他眉眼似观音。 呼吸一凝,姜离错开视线, 开口道:“陆生,我……” 听她唤自己的姓名, 陆生眸光微动, 应到:“怎么了?” 姜离鼓足了勇气,终于抬起头, 正要说处此次前来的目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有一人冲这边疾行而来。 “陆秉笔,冯掌印有请——” 勇气如鼓胀到极限的气球, 遭一根尖细的银针扎破, “砰”的一声, 彻底迸碎。 陆生却毫不在意,只定定地瞧着姜离,继续道:“别管他,你先说。” 姜离的目光落在陆生身后匆匆赶来的另一位内官身上,面色窘然。 有旁的人在场,这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迟疑片刻,她弯下膝盖,冲陆生行了一福:“无事,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秉笔你……你先忙,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便转过身,灰溜溜地抬脚离开。 不解于她的惊慌失措,陆生眉头微蹙,目送着姜离愈行愈远,只觉得心中烦闷。 是以,待身后的内官凑上前来,便见陆秉笔冷着一张脸,连个眼色都没给他,拔脚便走。 这气势,不像是去见老祖宗的,倒像是提刀杀人一般。 内官只得闭上了嘴,颤颤巍巍地擦去额上的冷汗,紧跟着秉笔的脚步,追了上去。 - 司礼监的值房中,冯娄端坐于主位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一旁站着几个随从太监,正躬下腰,举着手中洒金的扇子,给这位畏暑的老祖宗扇风。 门帘忽遭人掀开,小内侍迈着碎步走了进来,利索地冲冯娄跪下,磕头道:“老祖宗,陆秉笔来了。” 冯娄闷闷地应了声,那小内侍便站起身,退至门旁候着。 片刻后,陆生迈步走了进来。 冯娄抬眼看着这位青年才俊,冲一旁挥了挥手,吩咐道:“给他一碗绿豆羹。” “诺。” 内侍走向屋子中心,在一座冰鉴前站定,接着扣住冰鉴顶部的孔隙,打开盖板,从一大块冰中取出盛满绿豆羹的瓷碗。 “坐罢。” 得了允,陆生方抬脚走向冯娄前侧方的另一把木椅坐下。 内侍递来一碗冰粥,陆生淡淡瞥了眼,伸手接过,放至一旁。 “陆秉笔。”冯娄轻叹了一声,似是累极,半阖目道:“接连下了几日的暴雨,山洪涌进辽河,水位涨得飞快,决口快守不住了。” 他睁开眼,眼中满是忧虑:“如今官家龙体抱恙,卧病在床,无人做决断,这可如何是好……” 闻言,陆生眉心一跳。 庆文帝尚清醒时,立了四皇子朱玉晟为太子,是以,如今乃太子监国,首辅大臣公孙谨辅政。 冯娄口中的“无人”,怕是别有深意。 静了片刻,陆生道:“山洪宜疏不宜堵,老祖宗认为呢?” 他的态度算得上恭敬,落在冯娄眼里却刺挠得慌。 “宜疏不宜堵……”这是太子口谕,亦是内阁的意思。 冯娄垂下头,双手抚上膝盖,似是苦苦思考,良久,他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复抬头:“官家尚在病中,此事不可轻易做决断,仍需再议。” 看出了他的意思,陆生沉吟片刻,俄尔点头应道:“一切谨尊老祖宗安排。” 目光落向年轻内官身侧的冰粥上,冯娄眼睛微眯,状似无意道:“娴美人近来可安好?” 闻言,陆生垂于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抬眼看向座上的太监。 冯娄亦静静地瞧着他,饶有兴味地将他脸上的诧异尽收眼底。 空气静了一瞬,俄尔,陆生垂下眼睫,恭敬道:“劳烦老祖宗关心,娴美人一切安好。” 冯娄侧过头,吩咐近侍道:“近来暑气蒸腾,去给咸福宫送几只冰鉴去。” 得了令,内侍应着声从房中退了出去。 官家病重,如今在内廷,冯掌印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定人生死。 内阁受他压制,他亦是。 只因那根拴紧自己的线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叫他反抗不得。 侧过脸,看向桌案之上的绿豆冰羹,陆生伸手端起那只瓷碗,一饮而尽。 羹汤入腹,通体寒凉。 - 随着福临一通收拾,姜离局促地立在门口往里瞧。 闵兰只说着去留随姜离的意,并不打算搬进陌生的房屋,是以,偌大的屋子,如今只有她一人住。 “这处屋子离师父近些,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姐姐你便去找师父。”福临转过身,见姜离立在门前踌躇的模样,走向前来,便要拽她进屋。 “姜姐姐,你别害怕,师父他不吃人。” 姜离默默地看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她只知搬来的是处空房,可没告诉她,这处竟紧邻着陆生的居所…… 见福临站在床边,伸手抖开被子,姜离眉心蹙起,抢先一步接过被褥,道:“还是我来罢。” 福临倒也不争,依言向后避让,环视四周,嘀咕道:“也不知这屋子有没有蚊虫,我去拿盘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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