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唇间溢出一声喘息,姜离方缓缓睁眼, 眸光迷蒙间, 只觉脑后的禁锢松了开来, 干燥且温热的指腹自她的眼尾轻轻抚过。 “怎么哭了?” 他半敛着眼, 与她额头相抵, 鼻尖若即若离地蹭过皮肤,说话间,郁热的气息拂过, 心底的躁热升至顶点。 姜离眼睫轻颤,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唇瓣仍残留着方才攀缠厮磨的触感, 一颗心脏几欲跳出胸膛,久久不能平息。 陆生亦如做梦一般。 许是因冲动,又或是蓄谋已久,当真正触碰的霎那, 事态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以,当窥见那对盈满水光的眸子时, 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将人吓着了么? “你……你如今不怕了?”少女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 在风中打着颤。 反应了一会儿,陆生方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静了片刻后,抬手捧起她的脸颊,与她对视。 “怕。” 怎会不怕呢, 他一介残身, 又怎敢妄图与她共白首? “可已来不及了。”他轻叹道:“某爱慕姜姑娘已久,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是以…… “就先委屈你,同我一块儿。” 这是什么先斩后奏的告白啊? 姜离琢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我如今崴了脚,又喝了酒,你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啊?” 陆生亦笑道:“算我趁人之危,那你应是不应?” “嗯……你让我想一想。” 但见小宫女两条秀眉微蹙,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陆生也不急,噙着笑意静静地等,直到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回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便再也绷不住了。 - 夜色深浓,帐篷内的两人各怀鬼胎。 将人抱进帐中,稳妥地放在床上,再拉过被子将其盖好,陆生便转过身,往桌边走去。 “哎。”姜离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袖子,不满道:“夜里寒凉,你就打算靠着桌子睡一夜啊?” 因未点灯,四下里又显得格外静谧,轻声慢语,落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话音落下,便觉陆生又僵硬了几分。 “床太小了,你的脚又受了伤,若是夜里碰着怕是不好。” 姜离觉得这些不过是陆生拿来搪塞她的借口。 “床榻虽小,挤下两个人还是够的,何况我伤得是右脚,你睡在外侧,碰不着。” 说罢,不容他拒绝,往里挪了挪,将外侧的位置让了出来:“时候不早了,快歇息罢。” 陆生无法,只得依言在床沿坐下。 “还傻愣着作甚,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快些躺下。”姜离如此劝道,手下使劲,不由分说便将人拽至跟前,止不住地笑道:“你这副模样,倒显得我像个逼良为娼的山野土匪。” 她是惯会用比喻的。 陆生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扯过被子,将两人盖起,闷声道:“我瞧你是不困了。” 不算厚重的被子落在身上,罩下独属于二人的狭小空间,说话间,细微的颤动随着床板传至另一人身上。 姜离慢慢止了笑意。 他们不是没有相拥而眠过,可如今挤在一张床上,与那夜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心潮起伏间,将手探进被子里,摸索片刻,擒住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于黑暗中比了一番大小。 柔软的指腹轻轻捏着微微凸起的指骨,漾开阵阵郁热,手掌的主人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想要从中挣脱出去,忍耐许久,抵着指缝轻轻回握,十指相扣。 那手终于老实了。 姜离缓缓翻过身,黑暗之中,双眸恍若两颗寒凉的星子,唇角噙笑,埋首抵在他衣服的前襟,轻轻蹭了蹭,心满意足道:“睡吧。” “嗯。”陆生应了一声,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鼻端,女子柔软的身体缩进怀中,像一团火焰,温热向四肢百骸蔓延,引得人耳尖发烫。 须臾间,呼吸都成了困难。 长夜漫漫,夜不成寐。 - 接连几日的好天气,惠风和畅,阳光烘烤着脊背,熨得满身舒畅,姜离留在驻地,闲来无事,给蛐蛐编草笼子玩儿。 这手艺还是她缠着陆生教的,一摞碧绿的灯芯草,缠绕指尖,重复压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小巧的笼子便自手心诞生。 姜离兀自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后,放置一旁,这才拿起剩下的灯心草,继续编织下一个。 如此重复,待编织到第四只草笼子时,远处倏地响起“踏踏”的马蹄声。 姜离愕然抬头。 有人骑马直冲营地。 远远地,便有带刀侍卫围了上去,前头乱作一团,隔得远,姜离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人高声喊道:“微臣求见陛下!” 又是一番骚乱,侍卫散开,让出一条道来,那人翻身下马,踉跄着直奔高耸的看城。 这场短暂的插曲并未停歇,申时,有内官匆匆往林子里去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队驻扎在营地的御林军。 心中正不安,忽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不远处走来。 “先进帐。”只说了三个字,姜离便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被搀扶着进了帐篷,姜离方开口询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的那般骚乱?” 见人在凳子上坐定,陆生松开手,站直了身提起桌案上的茶壶,替她倒了杯茶:“的确是出了事。” 姜离愣怔地接过茶杯,只听陆生轻声道:“太子不见了。” 秋狝不过第四日,围猎的队伍便出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太子的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狂地驮着人在林中狂奔,随从追赶不上,竟将太子跟丢了。 官家接到消息时正在看城观望,闻言面色阴沉,思考良久,终于下了命令:秋狝继续,只派了一队人马进林中搜寻。 “官家丢了儿子,这么平静啊?”姜离痴痴出声。 好歹是亲生骨肉,甚至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就这么草率对待么? 陆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姜离自知失言,下意识捂住嘴往门边瞧去,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都说帝王薄情,原来并非是话本里胡乱捏造,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范例。 她冷不丁地想起御花园赏花那日,皇帝老儿光是听见七皇子朱玉覃落水一事,脸上便血色全无,险些晕过去,那时的紧张与心痛可是装不出来的。 怎的如今换到了太子身上,就变了一个人了似的? 思绪飘忽间,陆生低声道:“临行前,马倌都会一一检查,确保马匹健康,太子的马更是精挑细选的汗血宝马,亦是太子的惯用坐骑,好端端的,怎会发狂?” “许是遭人设计了呢。”姜离垂下手,推测道:“你想啊,这马不是王爷的,亦不是将军的,偏偏是太子殿下的,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傍晚时分发疯,这也太有针对性了。” 秋季本就天暗得快,一旦到了晚上,林子里便成了野兽的天下,太子孤身进入密林,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看都是有人在刻意针对。 就怕是有人想取他的性命。 此结论一出,姜离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淡眉细眼,面白如敷粉的圆脸盘来。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最终与陆生的目光撞在一处。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眼下还无法下定论。”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盼着太子安然无恙地归来。 知晓故事结局的姜离自是不担心的。 她知道太子不仅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最后顺利地替代了他的老子,成为了下一任帝王。 任凭冯娄如何作妖,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然而,这些话她暂时还不能说与陆生听。 - 太子失踪后的第二日,林中终于传来消息,有侍卫寻到了太子射出的箭,箭头沾了血迹和野兽的毛发,想来太子应是安然无恙。 得到消息的庆文帝松了一口气,命属下继续寻找。 天色渐沉,另一人却慌慌张张闯入营地,将寻到的物件递与官家。 那是一件血衣。 质地上乘,隐约可见其上的四爪翻飞的蟒纹。 乃太子血衣。 一日之内,两条消息接连传进庆文帝耳中,官家面色苍白,好似精疲力尽,只朝侍卫挥了挥手,吩咐道:“继续找。” 见状,随从侍奉的冯娄躬下脊背,声音微颤:“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安然归来!” 底下亦跪倒了一片。 庆文帝抬手掐着眉心,难掩疲态:“希望如此。” 于无人窥见处,冯娄原本低垂的嘴角正一点一点扬起。 我的太子爷,在那遍布野兽的林子里,流血可是大忌啊。 - 五日秋狝已超了两日,庆文帝依旧没有要拔营的意思,众人心灰意冷之际,太子朱玉晟自个儿争气,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听说叫人发现之际,浑身遍布血迹,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皮,见到了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营地门口,叫几个内侍抬进了帐篷里。 听到消息的庆文帝终于重燃父爱,大手一挥,招致全营的御医,为其诊治。 最终得出诊断——太子所受皆为皮外伤,只因竭力才会晕倒。 “是以,只需养上两日,便可大好。”陆生坐于帐中,转述方才的见闻。 这事倒是在姜离的意料之中,闻言,眉头舒展,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思及那匹受了惊吓的马匹,姜离忍不住问道:“听说太子的马先跑了回来,可有发现异样?” “随行御医说是马或许是吃了毒草,诱发癫狂之症,这才将太子殿下带进丛林之中。”陆生道:“所幸殿下的马术扎实,滚进了灌木丛中,没有摔到要紧部位。” 后面的几日过得如何艰难,太子并未赘述,想来是在官家面前要强,不愿倾诉苦楚,庆文帝亦心领神会,闭口不提。 至此,太子失踪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休整两日,终于拔营回宫。 - 车轮滚滚,比来时更加颠簸。 姜离靠着车壁休憩,脑袋随着马车的颤动左摇右摆,眉头紧皱,睡得并不踏实。 见她这般,陆生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那颗晃动的脑袋得了依靠,终于安定下来。 姜离的眼前白雾茫茫。 整座紫禁城隐藏在浓重的白雾之中,宫道之上,人来人往,熟悉的宫人自她面前走过,好似没看见她一般,径直穿过。 她低下头去,心中惊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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