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容气得浑身发抖,连发丝都在打颤。她一把握住嫂子的手指,虽然细声细气,可是字字分明:“你这般尖酸刻薄,为的是哪个?!天地可鉴……总不是为了嫂子你自己吧。可是你落得个刻薄的名声,于我兄长又有何损失?……我知道是他在外头养了外室,嫂子你心里憋屈,可是为什么要拿我撒气?!就因为我是谢家的人吗?” 娇容的嫂子身子一僵,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她扬起手,将落未落,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可偏生天上一声炸雷,娇容嫂子糊里糊涂,居然一巴掌落在了娇容的脸上。 巴掌落下的时候,她嫂子自己也惊呆了,更不用说娇容了。 娇容自幼是娇生惯养的。她父亲谢老掌柜,前边也有些子女,可是竟都夭折了。到了娇容她兄长出声时,谢老掌柜已经是不惑之年。这又过了六年,娇容才出生。这小女儿被珍如掌上明珠,可没受过什么委屈。 后来又嫁了张家那位郎君,也是如珠如宝地宠爱着。 她虽然被教养得委婉柔顺,可心里头到底是如珍如宝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前十几年没受过的委屈,都在这守寡的一年里受尽了。 可娇容哪里被人打过,又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她愣了片刻,就从屋子里头跑了出去。 娇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跑,不动,若是还留在那宅子里头,心肺都要炸裂。等她回过神来,竟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天上电闪雷鸣,大颗大颗的雨点子砸在地上,溅起点点尘泥,激起土腥气。渐渐这雨滴也密集了起来,宛如瓢泼,劈头盖脸地往行人身上浇。 不一会儿,娇容就从头湿到了脚,连头上梅花簪子的花瓣儿里头,都积了些水。她这方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眼看这雨把她身子上的布帛都浇透了,女子美好的曲线几乎显露。娇容双臂抱着胸口,想找处屋檐避雨,一辆路过的马车,却在她身旁停住了。
第165章 ◎大将军和小寡妇(七)◎ 马车门一开, 里头女子朝她招手:“娇容妹妹,快来车里避雨。” 娇容身上给冷雨浇得打冷颤,她抬起头, 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努力去看清那女子样貌。车厢里头却又露出半个身子来, 夏将军坐着那女子对面, 对娇容道:“快些进来。” 娇容咬着嘴唇, 想进去, 可又有些犹豫。 她从她家里出来——那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早就不是了;她跑到街上,可那马车里头,又有她的地方吗? 娇容站在雨里犹豫,雨滴从她的脖子上淌下去,灌进她的领子里。风不大,可是稍微一吹, 就让她身上冷。 可是夏将军已经下了马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娇容跟前, 略微弯了下后背, 居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娇容睁大了眼睛, 摇着头:“将军,不可……” 可是夏将军只是看了她一眼, 就又往马车那边儿走。 “放我下来……” 娇容摇着头, 口中低低喊着。她的发髻里灌满了雨水, 沉甸甸的, 稍微一摇,早就松了的珠钗“啪哒”一声被甩在了地上。 可是夏将军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那双托着娇容后背的大手十分温热厚实, 他对娇容的抗拒视若无睹, 充耳不闻。 走到车厢近旁, 娇容看见跟夏将军同乘的果然是广阳县主。 她立刻就想起她嫂子的话来,人家这是未婚的夫妇在这边,她就更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是不合时宜。 可是夏将军落落大方地把她放到车厢里,让她坐在广阳县主的身旁。接着,他把自己放在座子上的虎皮大氅抛到娇容身上,遮挡了雨水浸透,曲线毕露的姣好身形。 “这天变得恁地快,我今日也未曾带伞。若不是碰见夏将军,八成也淋得个落汤鸡。” 广阳县主掏出手帕,贴在娇容脸蛋儿上,轻轻给她按去脸上的雨水。 娇容暗道,她们俩竟然不是一起出来的吗? 她瞥了一眼夏将军,见他坐在对面,目光颇为玩味地看着她。娇容便好似被蜜蜂蛰了一般垂下头去。 她身上大氅厚实温暖,上边镶了一圈儿皮毛,油光水滑,蹭着娇容的脸,又柔软又舒服。皮毛里透出一股秋叶混杂着皮革的味道,上边还略微染了些檀香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 娇容慢声细语地说:“这狼狈样子,叫县主和将军见笑了。” 那县主道:“妹妹又客气什么,我们先送你回府上。” 娇容形容窘迫,若是推脱也太过矫情。她瞥了一眼夏将军,见他不语,嘴角倒好似勾起一抹弧度。也不知他是如何作想,也就点了点头。 马车又走了一阵子,娇容竟然不知道自己跑出去了这么远。 广阳县主和夏将军说着话,原来她二人白日里都去了城外的寒山寺。那里如今满山红叶,秋景怡人。那寺里最近来了些西域佛修,县主特意前去,除了赏枫,就是为了一睹那些佛修的风采。 广阳县主道:“那些佛修带来一副画卷,极为壮观……” “画得是什么?” 夏将军问。 广阳县主眼睛一亮,道:“画的是一双痴男怨女,修佛不成……” 这听起来有趣,倒是连娇容也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县主。 “那男的是个佛子,那女的是个佛女,一对儿佛修,心里头却不是佛……最后你们猜怎么着?……双双坠入业火中,抱在一处,烧了个干净!” 广阳县主拍着手,眉飞眼笑地说。 “变成了这么大一颗舍利,” 她用手比划着, “就放在寒山寺里头。你们若是想看,改日就去看看罢。” 县主看了一眼娇容,又嬉笑道:“那画卷上画了那女佛修的模样,都说那女佛修是天人之姿,美得惊世骇俗,才勾了那佛子的魂魄。不过我看……好似妹妹长得更胜一筹。” 娇容闻言,心里头生出许多别扭和不适来。这县主对她好,人亲切和善,可却又让她隐隐觉得不舒服。 “一派胡言。” 夏将军清了清嗓子,“那画上佛女一直蒙着面纱,你又不曾看见。” “原来你也去看了,怎么唬我?” 那县主就跟夏将军说起在寺里的事情。娇容自然也只有听着的份儿,她淋了雨,身上极累,极倦,靠在马车上歇着。 等到了她家门口,娇容谢过县主和将军,就下了马车。 这时候雨势不减,娇容要把身上大氅除下,夏将军道:“改日再还吧。” 娇容摸着大氅滑溜溜的皮毛,眼眶里莫名蓄起一汪水来。她站在门房的屋檐底下,看着那马车远去,却还不想进门。 她靠在门口儿,心里头想着以后的出路。娇容心里头也不是一点儿恶毒心思都没有,她看着那雨幕,竟然想着,或许刚才她跑了的时候,老天看不过,把她那嫂子给雷劈死了。 可是才这么想,一道闪电就在天上炸裂开,斜过半张天幕。 娇容就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暗道自己罪过。 这雷若劈起来,约莫是要先劈在她哥哥头上。 娇容哥哥养外室这件事,也不是娇容成心瞒着谁。可这事儿,谁都不说,她就更不敢吱声儿。何况她娘说了,这事儿她嫂子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更好些。 可是哪儿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这年月,爷们儿养个外室,又怎么了呢?过了一夏,也不见老天劈死几个。 一场战乱,死了的人也不少。可是死了的是谁呢? ——娇容规规矩矩的郎君,不知哪家胡子都没长硬的小郎君,她哥哥这样的,活得好好的,心安理得。 但娇容也不是菩萨,这事儿是谁的错,不打紧,这难过却都是轮到她身上了。若不是她自幼被教得柔弱又慈悲,可能真的要跟嫂子弄得一地鸡毛。 娇容在门口揪心着,为难着,连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不曾注意。 “你怎么还在这里?” 娇容抬起头,见是夏将军牵着马,他身上披着硕大的斗篷,罩住了脸。 “怎么不进去?” “算了,我就知道你会如此。” 无需娇容应答,夏将军将她扶起,揽着娇容纤细却又湿漉漉的腰,把她放到了马上。娇容还来不及眨眼,他自己也飞身上马,宽大的斗篷把娇容拢在胸前。 娇容靠在夏将军的胸口,一股暖流从后背上导入她的全身。 她的手轻轻搭在马缰上,雨声敲在她耳鼓上,那雨好像在她心里头下了起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娇容心想:就这样上了他的马,她该是没有退路了吧…… 她心里头好似大江大河奔流,心一横,身子却只是略略往后蹭了蹭。 娇容立刻感受到夏将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听得见气流从他喉管里涌出,缓缓地从他口中呼出来。热气蹭着她的耳畔,让娇容禁不住咬紧了嘴唇,鼻息中却溜出细细小小的,若有若无的一个颤音。 温热的小指便在她的手背上好似无意地蹭了一下,娇容屏住呼吸,却不敢再动弹,可是夏将军的下巴却巧妙地搁在了娇容的头顶。 她不敢动,也不想动…… 前边等着她的是什么呢?娇容不知道,是将军府的深宅大院,将军夫人的名头?还是不知何处的一个宅子?无名无分,但也可以生活安逸。 她就和她兄长那外头那不名誉的被豢养的女子一样? 娇容突然哭了起来,为什么男子做下的祸事,总要报应在女子身上呢? …… 夏将军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知道怀里头这个娇柔美丽的人儿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蝴蝶一般。 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他的心思已经不对了。 那不是在张先锋的葬礼上。 五年前上元节,灯火阑珊处,对她惊鸿一瞥,便是一眼万年了。 他是个卑劣的人,等她嫁了人,给那小郎君许下无边的荣华,又眼睁睁地看他死在疆场上。 可是,张先锋的死,总不是他造成的。 夏将军没有故意做什么,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本就如此。 何况,交战前一晚,他送去的女子和美酒,是张先锋自己没有拒绝——他又没有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她的夫君,竟然不知道她有多美,有多好。刻在他的心尖儿上,花了一整年才寻得的人。 可真正碰到她的衣袖,闻到她发丝上的暖香,已经是四年后了。 他等了她四年,再等一年又如何? 这一年中,也不用他事事筹谋。 夏将军只做了三件事,聘她为二女的师父;和广阳县主走得近些;在张先锋给她留下田地的村里收买些人手…… 可是他竟没想到,这世间对她这样貌美又守寡的女子如此苛求,这三件事他似乎也是做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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