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挺着腰杆儿:“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冰冷的笔尖在夏泱泱雪白的脖子上轻轻一点,留下殷红的一点。 容衍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本王这儿,说理,也不说理。”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然而其他的一切却好像喧嚣起来。 风儿拂动花叶,合欢的绒毛轻触宣纸,抄手回廊上丫鬟鞋底蹭着青砖地面,然后是夏泱泱衣袖的声音。 她突然伸出手,小指勾着容衍唇上黏着的一丝头发,把那头发从他面前拉开。 那丝头发上被润出了些许光泽,给阳光晃得发亮,夏泱泱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把这烦恼丝乖顺地绕到容衍脸侧。 容衍唇上微微发痒,忍不住抿了抿嘴。夏泱泱的呼吸声分明,牵着那丝头发,在他面前绕着。 容衍觉得脸颊上有些痒,好似还有发丝扰人心绪。 “王爷,” 夏泱泱清甜温顺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可是王爷你错了。王爷说不在乎事实,奴家是王爷姨娘。那哪有晚辈这样对待长辈的?” 她的手突然把住容衍手里的笔杆儿,缓缓地从容衍微微弯着的手里往外抽。 “王爷明明可以请,可以光明磊落,偏要这样偷偷摸摸,背地里行事……” 说到“偷偷摸摸”这四个字的时候,夏泱泱压低了声音,好像真的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笔端经过容衍的手心儿,在他的手心儿里轻轻转了两转儿。 夏泱泱若有似无地娇笑了一声:“王爷,你说,姨娘该不该代容老太爷责罚你?” 容衍手心里满都是汗,呼吸也变得深深浅浅,难以操纵。 夏泱泱清了清嗓子:“那奴家就在家中候着王爷大驾了。” 她在笔杆儿上轻轻咬了咬,笑了一声,又把那毛笔重新送入容衍手掌里。 笔杆子在容衍手里轻轻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沾满了容衍手心的热汗。 夏泱泱踮起脚,越过容衍的肩头,想看看他到底画了些什么,可是却没能看得清楚。 …… 她用毛笔在容衍手心转了三圈,意思是叫他三更来。 这番心意若是容衍明白,是最好,大家印证心意;若是容衍不懂,也无妨,他依旧回来。 所以夏泱泱当晚三更也未歇下,倒是一桌菜张罗下来。 她第一个场景还未触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咚—咚—咚—” 她听得打更的人走过,口中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声音渐远,可是容衍还没有来。 这样,就过了三更天。 夏泱泱皱起眉,叹了口气。她当容衍是个聪明人,哪里想到还是不解风情。 夏泱泱端起桌子上的杯盏,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袖子一抹嘴上残酒,就去给门上门拴。 才到门口,这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第92章 “王爷, 你来晚了。” 夏泱泱看着门外的人,抿着嘴笑。 屋外月明星稀,月光照得地上雪亮。夏泱泱把容衍让进屋来, 插了门拴, 把月光关在外头。 “本王晚了一刻。” 容衍轻描淡写, 手执铁扇,背在身后。他依旧是一身白色的长袍,上边染了些月色。眉尾有些晶晶亮亮,不知道是沾了寒露, 还是出了些汗。 夏泱泱媚眼如丝,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既然如此, 那可否罚王爷一杯酒?” 她声音婉转低沉,然而“罚”字却加了重音,像是糖霜一样灌进容衍耳朵里。容衍偏着头, 正色, 颔首, 朱唇轻启说了一个字儿:“可。” 他说这个字的时候, 喉节微微震动,说罢, 清了清嗓子。 夏泱泱盯着他的微微泛红的脖颈儿,舔了舔嘴唇。她瞥了一眼椅子,道:“王爷请落座。” 月白色的椅子面儿, 那上头一抹红——是夏泱泱放上去的一束玫瑰,有刺儿。 容衍站在门口儿,略微踟蹰了一下。 这到底不是容衍自己的地方, 来了两次, 说不上熟。他也并非天纵奇才, 眼不能视物,便能如入无人之地,还是练出来的罢了。 现在屋子中间儿摆了饭桌,布局跟从前不太一样。所以容衍有些迟疑,可他是一国的摄政王。迟疑起来,也是态度矜持自如,倒叫人觉得是旁人怠慢了他。 夏泱泱莲步小袜,款款走到容衍身前,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子:“王爷,奴家知道王爷是个讲究人儿。这椅子面儿奴家是新绷的,您放心坐便是了。” 她就往椅子边儿走了两步。 容衍听着她的脚步,闻着她身上浅浅的薄荷香,就辨出了该去的位置。 他有些赞赏地勾了勾嘴角,这份心思,不着痕迹,叫人如沐春风。容衍想,这位崔大姑当年跟着戏班子唱戏的时候,大略是位左右逢源的角儿。 夏泱泱的手放到椅子背上,把椅子稍稍拉出些许,彬彬有礼:“王爷,请。” 可容衍一坐下去,就知道这椅子上有玄机。 那支玫瑰夏泱泱精挑细选,杆儿嫩的不要,只要那老的,却还不能太老。太老了,杆儿就脆了。就要那花茎粗壮,刺儿有些微黄,但是却还饱含着汁水,杆儿是柔韧的,刺儿也不容易断开。 花儿却还是娇嫩的,花蕊上还沾着花露。被夏泱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椅子上。 容衍是个练武的男子,并非那等皮娇肉嫩的公子哥儿,但是这花刺儿穿过那密密织就的锦缎,在经纬中绝处逢生,觅出一条路来,让容衍坐得有些不太舒服。 夏泱泱却双手扶着椅子背,脸凑到容衍耳畔:“王爷,若是奴家哪里伺候不周,王爷尽可以责罚奴家。” 唱惯了小曲儿的嗓子,格外妖娆,好像语调里吟出一条秦淮河。 容衍的手笼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拍了拍。耳朵里发热,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坐下的时候,撩起了袍子,衬裤直接就坐到了那花枝上。刚才还不觉得如何,可身子微微一动,那花瓣儿碾碎——凉。 越是凉,越是衬得丹田滚烫,血液都涌了下去,容衍抿起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鼻子便是鲜汤热菜,还有夏泱泱身上薄荷的香气;可是那桌子上,烛台里,香烛融了热蜡,那烛泪更加刺鼻,简直淹没了那股青草汁混的玫瑰香。 再怎么样,容衍是个寻常男人。这事儿,他自己倒是早就忘了。 这男女之间的事儿,最容易卸下防御,把软肋暴露出来。再怎么提防,大被一蒙,就是光溜溜的,你对着我,我对着你。 事成之后,再没力气折腾别的,皮肉贴着皮肉,睡上一觉。 不然自古以来,怎么会有什么“枕边风”,“美人计”……要不然为什么警醒世人,要“戒色”,“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色,不是女人;是人那杂七杂八的心思。说起来,更该戒色的倒是女人。多少男人,仗着这男女之间的事儿,给自己得了那许多冠冕堂皇的好处。 容衍心里清楚,所以这事儿对他来说,十分多余。 先是科举,再后来是官场,然后他盲了,可盲了官场还在。后来有些事情变了,他成了摄政王。 皇帝是年幼的,所以他要做那只手。容衍没什么好名声,但人多少还是顾忌名声。 说到底,百姓安居乐业,千百年后,或许能有人给他正个名。所以这私德,错不得。 可容老太爷找了个外室。 这外室是个戏子,下九流。 这也罢,接进府中,几年后,叫她病死罢。 …… 夏泱泱把手搭在容衍的肩上,手指尖儿上,却稍微使了一点儿劲儿:“前两次奴家跟王爷对饮,知道王爷讲究。” 容衍点点头——她这确实是有心了。 夏泱泱把一只杯盏递到了容衍手上:“上次跟王爷对饮,奴家知道王爷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想来是心中有芥蒂,怕不干净——奴家这杯子,确实用过。” 她声音甜媚,却一字一顿,千回百转。 容衍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 这椅子面儿都换了,换个杯子又有何难? “可是王爷把奴家当长辈,又让长辈久等……” 夏泱泱浅笑了一声,纤纤素手往容衍手上一搭,倒把那酒盏碰到自己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小口,“就该王爷称不了心。” 换个地方,旁边若还有别人,夏泱泱这两句话已经是僭越之极。可是这时候是三更,四下无人;这小屋里,更是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容衍偏着头,眉心拧着,可是嘴角还撑出一抹笑意:“哦?” “王爷,你看不见。防君子,不防小人。” 夏泱泱说话的时候,带出淡淡的酒香。 她对面有面镜子,镜子里晃出的人儿,双颊绯红,唇上的残酒水润光泽。领口敞开了一大片,连脖颈和锁骨都泛起一片酡红。 不过容衍看不见,他的眸子一动不动,却被烛光晃得晶亮。 他似笑非笑:“你是这么想?” 夏泱泱这屋子里头只点了一根蜡烛,被她放在了桌子中间。桌子上四个小菜,一盆汤。本来是妙手佳肴,可因为这烛火,颜色也都混沌起来。 但是味道却还分明。夏泱泱没用什么调料,为的就是容衍吃的时候,吃个原汁原味。 “奴家,不敢想。” 夏泱泱轻笑了一声,“想来,没人敢在王爷面前当个小人儿。”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脖子,手下细滑湿润,可是把手放到面前一看,却是干爽的。 “谁说没人敢?” 容衍敛去笑意,“崔姨娘难道不敢?” 夏泱泱不应,手指戳了戳容衍的心口:“王爷,之前您对长辈不敬,今日又来得晚了。奴家就一并罚了吧。就罚您破了这心防。” 容衍剑眉微微挑起,心跳有些不均匀。手上一热,被夏泱泱捧了起来。 他手里是斟满了酒的杯盏,容衍听见美酒流入喉咙,浅浅的吞咽声。指缝间,有液体流淌。 然后,馨香温软的气息擦着他的面颊,慢慢靠近。 发丝擦着容衍高挺的鼻尖,潮湿温热的酒香印在他的唇上,在唇齿之间辟出一条通道来。含着薄荷香的温酒,顺着这条原本干涸的河床,一点一点被灌入他的喉咙里。 按说容衍本该抗拒,震怒。可是鬼使神差,他竟然没有把夏泱泱推开。 反而是她扳着他的肩头,柔若无骨的手却使了十足的力气一般,指甲透着他身上的锦缎,陷入他的筋肉里去。 容衍耳边阵阵轰鸣,想的是“该不该罚?” 是了,他既然来得晚了,自该领罚。 容衍仰着脖子,瞳仁里从烛火中借来了几分华彩。喉咙中滚过薄荷的清冽,热酒的灼热,在他口中柔软的壁上,在他的喉管里,一时凉得好似有风拂过;一时却又灼热得好像岩浆流淌;他人在冰和火之间挣扎泥泞,一切都变得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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