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分明是姑侄!”林姨娘扮不下去贤良淑德的样子,不由得惊呼,“与侄子成婚,这不是有违伦理纲常的背德丑事吗?” 闻讯赶来的鬼差刚穿门入府,还来不及去劝说大小姐,范老爷已经皱起眉头,似是厌恶至极:“早在十多年前,我就不应心慈手软,早该一副藏红花堕了这个冤孽。” 鬼差犹疑片刻,难得踟蹰在原地。 应止玥手里拿着根桃枝,清甜的桃花香依旧,然而幼时拿着甜糕悄悄哭泣的样子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见鬼差来,她还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恰好,生辰宴要开始了。鬼差大人不是说有生辰礼相赠吗?” 应止玥摊开双手,洁净温软,冲他微微一笑。 仿佛听到的不是诅咒,而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 堂屋处,位居高位的应家老太爷颤巍巍的,在身边人的扶持下站起身,神情不怒自威:“你亲口跟外祖说,你真是这么想的,不是有什么人逼迫你?” “是啊,我们临宁应府虽称不上是什么大户,但绝不至于贪图你母亲的这一点嫁妆。”旁边的范老爷也跟着皱起眉头,一副正义凛然的慈父相貌,完全瞧不出跑到女儿闺房门口破口大骂的醉鬼模样。 唯有他身后的林姨娘露出了一点马脚,那攥着帕子的纤纤玉手,都快要因为紧张捏出红痕。 廊庑上的应止玥不动声色,连手腕贴着的裙裾都不曾惊起。 堂屋中央,起身袅娜行礼的应家小姐面容还是一般的静美秀致,没有一个人看出来里子早已经被掉了包。 冒牌货细声细气,看上去极为老实守矩:“外祖父,我今日宴请诸位贵客,正是为了让大家做个见证。我尚还年幼,甘愿让林姨娘打理我母亲留下的私产。都怪我前些年太幼稚,做了不少荒唐事。烦请外祖父与四叔公大开祠堂,也能让幼弟和我一同记在母亲的名下,从此更好地侍奉她的在天之灵。”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轩窗外的雨势更为磅礴,瓢泼暴雨几乎要代替屋中烧着的一瓮檀香溢进门户,是短袄也挡不住的细密冷意。 不消说觊觎亡妻嫁妆多年的范老爷,只听咕咚一声,他的真爱林姨娘已经控制不住地咽下去口水,连自己怀里儿子的哭嚎声都听不到,眼睛因为狂喜而睁大,再看不出往日贤妻良母的端庄样子。 有和范老爷交好的客人满脸堆笑:“那我便提前恭喜侯爷有后了。早闻林姨娘教子有方,想来虎父无犬子,范小公子必能光耀他父亲的门楣!” 恭喜有后,那应止玥又算什么? 在应家的门府之下,又要光耀哪门子的门楣? 刚才嚼舌根的两位小姐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脸皱成了苦瓜,有点遗憾地想:说到底,应止玥也和普通的闺秀没有什么两样。 范老爷却自得一笑,只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小子可当不得夸。” 见此,即便是看惯世间冷暖的鬼差也不由得皱起了眉,然而他身旁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还能弯出个柔曼的笑,正不紧不慢地拂过斜斜生出的那条桃枝。 这不对劲! 堂屋中的冒乐不知此情,还羞赧一笑,自顾自地举起指头:“若违此言,便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 “轰!” 在一片喧哗声中,窗外惊雷四起,竟是有近八条碗宽的粗雷精准地打到亭亭站在中央的少女身上,刚才还立誓的冒乐当即就倒了下去,显见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这怎么回事?” “雷公下天谴了!” “快救人啊,大小姐你快醒醒!” 原本还庄严雅致的堂屋已经乱成一锅粥,林姨娘扑得比谁都快,疯狂地摇晃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晕厥少女。 她的银子! 她马上能继承侯府的宝贝儿子! 全没了! 范老爷虽然表面尚能维持淡定,可是心已经痛得在滴血,大拇指甲都劈裂在木椅扶手上。为了这一天,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打点,就为了今天有贵客能帮他把儿子的事传播出去。 两人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眼冒金花—— 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应止玥早不晕晚不晕,怎么偏在这时被雷劈了? 而刚才还皱眉的两个小姐倒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端庄的大家小姐礼仪消退成咧开的嘴角,连母亲的训斥都顾不上,从彼此的眼里都发现了兴奋的笑意。 ——不会吧,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这人真是什么孤魂野鬼不成! 这自然是有违常理的事情,鬼差却猛地侧头看向姿态娴静的大小姐。 “五雷怎么够用?额外附赠你三条。”美人轻轻地拍了下彻底碎裂的五刑玉,活像是捻去颗不足挂齿的细小尘埃,风轻云淡地回眸望向这一团的杂乱,“不必客气。” 是她应止玥的东西,就是毁了,旁人也休想染指半分。 垂落的桃花枝浸在池塘里,摇摆出朦胧的浅香影子,雨落得更大了。
第4章 白日撞鬼 应止玥发现,哪怕男人变成了一只鬼,依旧有一张骗人的嘴。 老鬼说得好听,可给她的五刑玉就是个赝品! 更糟糕的是,这个赝品用一次就碎了不说,还伴随着令人做噩梦的副作用。 应止玥颤了颤眼皮。 “呼——” 烛火轻轻摇曳着,嫁衣上的金线精致繁琐,可是当蹭在地面上时只会磨破娇嫩的皮肤,手臂的血淌在地面上,又被红色的裙尾拖拽出长长的一条线。 周围的侍女木愣愣的,空洞的眼睛睁得极大,唇角却高高扬起,全都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在原地苦苦挣扎。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她自己力竭的“呼哧”喘气声,沉沉地坠在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响中。 豆大的汗珠浸过伤口,蛰痛人的神经,可是她根本就没时间去擦,手指没了力气就用牙去咬床幔,嘴唇边的肌肉微抖,牙齿都因为着急发出细碎的磕碰声响。理智告诉她沉住气,可她还是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房间。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再不快点的话…… 太晚了。 它来了。 - 这场夏末的大雨没停过,等到天气终于放晴的时候,拉着轿子的马已经跑了近三天。 应止玥感觉再呆下去,骨头关节都要僵了。 而且她这几天在轿子里过得昏昏沉沉,总是会做关于一个红色嫁衣的新娘的梦。 可再想要回想,又记不清。 她只感觉醒来的时候,周身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情绪包裹。 甚至就算轿子内没有人,她也总感觉有人在后面盯着她。 在梦中,新娘的嫁衣上缝着精细的鸳鸯,在地上迤逦开时,红色的绢布像是鸳鸯眼睛流出的鲜血。 ——可是,除非新娘子手脚俱断、只能在地上爬行,嫁衣怎么会全都拖到地面上? 在婚房里,又哪里来的人一直追在新娘后面? 应止玥将噩梦归结于自己在轿子内待得太久,才导致她做的梦都稀奇古怪的,看雨停了,便打算去外面活动一下手脚。 鬼差听到身后的动静,慌张转过身,还欲盖弥彰地往下拽了拽轿帘,“大小姐,这里又穷又偏僻,没什么有意思的,可要到前面的客栈处歇歇脚?” 应止玥眯了眯眼。 之前鬼差闷着头赶路,恨不得日行八千里,恨不得施个术法能让她长在轿子上,怎么可能会提出去客栈歇脚? 演技太差,一看就是外面有鬼。 然而鬼差堵住了轿子门,一副“此路是我开”的决绝神情,坚决不让她过去。 两人僵持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应止玥无奈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正在鬼差心下一松,以为她妥协了的时候—— “唰”的一声,应止玥直接拉开了轿窗上的帘布。 鬼差:“……!”锁窗,立马锁窗! 不带这样的,这不是犯规吗! - 温暖的阳光撒在屋檐边,显得门上阴潮的铜绿都亮闪闪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久未出摊的小贩们也在扯着嗓门招揽生意。 比如轿子前面的小摊,整齐地摆出七个榉木做的新娘人偶,表情栩栩如生,古朴有趣。即使是收过各种奇珍古玩的大小姐,也要驻足欣赏。 闷在屋子里的百姓们也开心坏了,小孩子们蹦蹦跳跳跑出门,妇人捧着褥子出来晾晒,和很久没见过面的邻里叙旧。 不过,应止玥也明白鬼差为什么不想让她出来了—— 因为他们叙旧的中心话题正是她本人。 “京城应家大小姐被雷劈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嗐,你看看她做的那些混账事,保不齐是她的亲娘在天有灵,听不下去,乖乖隆地咚,一道雷劈死了这个不孝女。”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该!” 应止玥微挑了下眉,转过身来时,果不其然看到了鬼差丧气的面色。 鬼差的想法是好的,奈何大街小巷都在传播关于她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 就算在鬼差和应止玥争执的时间里,轿子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可是百姓们热议的主人公仍旧是应止玥。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应止玥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她从小到大遭到的诽谤要是写在竹简上,完全可以绕代城三圈。 再说了,被雷劈到的是冒乐,和她应止玥有什么关系? 而在代城的百姓们议论应止玥的时候,自然也会捎带脚地讨论到应家的事情。 林姨娘生下的庶子被“五雷轰顶”的场面吓到,回去后就啼哭不止,好像是得了癔症。林姨娘被吓得四处求医,应母的嫁妆没捞着、管家权被捋掉不说,还花光了体己银子。 这还不算,范老太婆被气坏了,直接抢走了林姨娘的儿子,说要带在身边抚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林姨娘:“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个贱皮子的妾室,还想做什么正房太太不成?要是我乖孙有什么问题,你就滚去寺庙呆一辈子,给他祈福!” 然而,范老爷这时候也不能替他的真爱林姨娘主持公道了,因为他自己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冒乐遭雷劈的事情闹得太大,而且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觉得应家大小姐会广开祠堂、上交嫁妆,要么是脑子进了水,要么就是被无良长辈胁迫的。 再想到应止玥母亲过世后,她独自前往寺庙,度过了整整一年。 结果刚一回来,就要认林姨娘当妈。 事出反常必有妖,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于是,御史状告范老爷苛待嫡女、宠妾灭妻,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因为风言风语过多,皇上狠狠训斥了一顿范老爷,他不得不告假一个月,灰头土脸地闭门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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