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哧’地一声,我扭头一看,十四贝勒在我旁边,笑得正灿烂。 “贝勒爷笑什么?” “你还不服?先不说你昨天做了多少冒失,不和礼仪的事,就是今天,你风风火火地不请自来,到了厨房见到爷和福晋们,连个礼都不行,说话不恭不敬没个分寸,要是府里的丫头,早被拖出去打死了。”他斜睨着我,风凉道。 “请听我解释!我没想去打扰你们的,是有个丫头假传你的传召……” “传召这词用得大逆不道!你怎么敢的你?” “……”我明白了,他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可能对他来说,只要不涉及他和他家人,这些恶作剧都算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吧。甚至,说不定作弄我,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丑的,就是他本人! 我顿时失去了自证清白的欲望,随意为自己的基本礼貌辩解了一句:“在厨房我是行了礼的,您瞧见了不是?” “腿还没弯下去就已经直起来,这叫行礼?不是没见过别人行礼,你的手帕在哪里?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眼睛,看看里面有没有一点恭敬!莫说对福晋们,就是对着爷,你这眼里也充满清高自傲,甚至,爷总觉得,你看爷的时候,就像看台上的戏子一般,你说,你哪儿来的优越感?” 越说越严重了,我当即否认:“绝对没有!我对贝勒爷您敬重有加,对福晋们能包容我照顾我非常感恩。只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脑子又不够用,眼睛看的入了迷,肢体动作就配合不好了。” “嘿!”他提高了音调,“爷说你有你就有!” …… 活生生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十四贝勒生于康熙二十七年,今年二十七岁,但他的心理年龄恐怕只有七岁。 我都二十一了,不能跟七岁孩子计较。 于是我拱手抱拳,诚恳地说:“我错了,我改。我一定好好改。您看这样行吗?” 但他仍不依不饶地揪着我言行上的失误絮絮叨叨得训斥了很久,久到完颜氏又派人来催了一次,到了不得不进宫的时辰,他才意犹未尽地丢下一句:“回来再教训你!”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手脚并用快速逃出书房,心想受刑总算结束了。 谁料他走出十几米了,忽而顿住,回首盯着我扬声喝道:“记住你的身份!这北京城里能容你没规没矩的地方可不多!” 可是别地儿,也没你家规矩这么多吧? 回到缈琴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嬷嬷没有回来,门前的红灯笼再未亮起,所以没有人来给我送腊八粥。 这大半夜的闹腾过后,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好在桩桩件件都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躺在床上细想想,也亏得是十四贝勒,倘若今夜被我打脸的是广源寺那个人人畏惧的王爷,只怕没法善了。 早上八点多,我正困顿不堪地跟着赵嬷嬷学规矩礼仪,机械地做着各种动作,安东尼忽然进来,通知我说,皇上今天就要召见我们! 根本来不及仔细询问,我立刻开始整装。 我早就选好了面圣的衣服,是一件天鹅绒的燕尾外套,然后又工工整整地贴上胡子,最后接过赵嬷嬷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脸,这才踌躇满志地走出门去。 “秋!你要欺君么?”安东尼一手扶额,一手无奈地摊开,朝我大叫。 “怎么了?”我紧张起来,这还没见到皇帝呢,就先吓破胆了,那就冤枉死了! 他走过来,苦笑道:“皇上知道你是女孩儿,你却要打扮成男人,这不是公然欺君么?” “可是,我以‘神父’的身份去面圣,难道不该打扮得和你们一样吗?” 安东尼连连摇头:“你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皇帝不会喜欢看到自己的子民打扮成外国人的样子。” “……我懂了。在他眼里,这可能是一种背弃。” 他点点头,把我推进屋里,“去换上旗装!” 旗装……哎! 又折腾了一次,赵嬷嬷给我整出一套雪青色绣水仙的棉夹长旗袍,外套一件珠光色江绸钉绫梨花蝶镶领边女夹坎肩,领口襟口都有柔软黑亮的狐狸毛,暖和又舒服,而且极衬肤色,不知道有多漂亮。 凭心而路,我是很喜欢的。可是我总觉得,它会让我陷入一个失去自控力的泥潭。 安东尼对我的新造型很满意。因为大清朝有许多官员排斥天主教,将其斥为‘邪*教’,他们对红发碧眼的外国人有种天然的抵制,而我,既是中国面孔,又是柔弱无害的女性,也许不会激起他们强烈的反感。 一路上我都兴奋地坐卧难安,到达紫禁城的时候,甚至有些手脚发抖,临时怯场的感觉。 直到和郎世宁等四人汇合,由安东尼领着进了宫,还恍惚似在梦中。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腊八,又临近春节,所以皇宫里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肃穆安静,倒是人来人往,往来如梭,着实热闹。 迎接我们的礼部官员仍然是到广州接我们的杨猛杨大人,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路通关过门,来到乾清宫。进了乾清门之后,他要我们在此等候,然后到乾清宫内去奏报。 过了许久,太监宣召。安东尼领着我们五个慢慢走进大殿。
第21章 安东尼领着我们五个慢慢走进大殿。 距离不算远,抬头就能看见端坐在‘正大光明’匾额下的康熙皇帝,可我却不敢抬头。进来的时候杨大人已经吩咐过,除非皇上叫抬头,否则是不能抬头的,更不能直视皇帝陛下。 我紧张地呼吸都紊乱了,脸上地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又有谁在见到三百年前的千古一帝之前,不紧张呢? 郎世宁悄悄冲我做了个深呼吸的示范。 大殿之上,左右两旁站满了满汉文武官员。 据说早晨皇上已经带领文武官员在中正殿举行仪式,皇帝升殿,大臣陪侍,众喇嘛在殿外唪经,由达癞喇嘛或章嘉胡图克图为皇帝拂拭衣冠,除灾去邪,以祓不祥。 我原以为皇上今天会放假喝粥呢,没想到还要上朝。 我们走上大殿中央,由安东尼带领着跪下磕头,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两个太监把我们的贡品抬上大殿,进献给皇帝。 第一件是由葡萄牙宫廷设计师根据最先进的机械科学铸造的,高231厘米的铜镀金写字人钟。之所以取名写字人钟,是因为钟的底座上安放着一个西洋模样的机器人。上弦后,机器人开始提笔书写“八方向化,九土来王”八个汉字,横、竖、撇、捺笔锋苍劲颇有大家风范,机器人的脑袋也随着书写左右摆动。精巧至极。 皇上和文武群臣都对此物很感兴趣。 我跪下请示为皇上及文武群臣解说,只听头顶传来温和朗润的声音:“你就那个生长在西洋的中国人,你的汉话说的不错,可见在番邦没有忘本。朕听你声音朗润,气息沉稳,想来也不怯场,抬起头来让大家瞧瞧吧。朕的肱骨之臣都为你吵了好几天了,让他们看看,本朝第一个登上太和殿的女人长什么样!” 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我竟然是康熙朝第一个登上太和殿的女人! 感谢命运,感谢时光将此殊荣赋予我! 我缓缓抬起头,竭力克制着兴奋和激动,尽可能平静地望过去。只见一个比想象中年轻许多的男人斜斜倚在龙椅的扶手上,窄瘦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好整以暇地瞧着我,却偏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不知道郎世宁他们有朝一日看到耶稣的时候,是不是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我也很想做个现场采访,问问皇帝和那些大臣,我的长相是否符合他们的想象。 当然,在这里,我可不敢放肆,只能想想而已。 “你说八国语言?”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回荡,震慑人心。 我也不知怎么的,原先不熟悉的礼仪,这会儿不经脑子就流畅地使出来,毕恭毕敬地口了个头,朗声道:“回皇上,是。” “嗯,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值得表扬的。” 再叩首,“谢皇上夸奖,不过欧洲的国家都不大,加起来也不如大清的版图大,可想而之,所谓八国语言,和咱们家八个地方的方言差不多,只要掌握一门,其他都不难学的。” “你还挺谦虚。”皇帝笑了笑,“你不是生在欧洲,长在欧洲吗,怎么把这里当成家?跟谁学的汉话?” “陛下,我只有一个家,就是大清。从小我爹娘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小时候只会说汉化,后来爹娘去世,教会收养了我,我才跟着神父们学会了其他语言。”教廷给我安排了一个详尽的身份背景,问得再仔细也不会出岔子。 “可怜见的,爹娘可有教你读书?” 我喘了口气,道:“读过一些,不过都是我爹爱看的,比如《增广贤文》、《古文观止》这些。在外面找不到《女德》这样的书,所以……”我指了指自己的短发,叹道:“我不擅长当女孩儿。” 皇上又笑了:“你这鬼机灵,是提醒朕别把你当等闲女流看待吧!” 我把握不好分寸,没敢辩驳,只俯身叩头。 “你还看过《古文观止》,欧洲蛮夷之地,也能买到这本书吗?”殿内有个大胡子官员问。 我朗声答道:“有的。欧洲人很崇尚中华文化,从文学、艺术到哲学、医学,都有人研究,有些人不仅研究,还著书立说,自发地宣扬□□大国的繁荣昌盛。法国君主路易十四,甚至曾在皇宫里举行过一场中国式舞会,他身着中式服装、端坐八抬大轿出场,引发欧洲各国民众热议。” “那是东施效颦!” “陛下英明,万国来朝!” 殿内一时热议纷纷。 皇上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你很好。朕最看不上那些连中国书都没读过,就妄加评论中国国情、游说百姓抛弃祖宗文化、信仰外来神明的传教士。譬如前些年,葡萄牙教宗派来的那个弗朗西斯。他既不识字,又不善中国语言,对话须用翻译。这等人敢谈中国经书之道,无异于门外汉,说话没有一点根据。” 我从广州进京的路上对他说的这个人略有耳闻。 数年前,葡萄牙教廷曾要求中国信徒放弃一切中国礼仪,包括祭祀祖先,拜祭孔子,为亡者设牌位等封建迷信活动。1704年,教宗克莱孟十一世派遣多罗主教为特使赴中国颁布禁止中国礼仪的谕令。多罗于1705年4月抵澳门,12月抵达北京,起初很受康熙欢迎。1706年6月29日,康熙第二次正式召见多罗,向他解释了中国礼仪的意义,请他转告教宗,中国礼仪不得改变,因为它与天主教道理并不相悖,若有西教士主张反对中国礼仪,则不得留住中国。多罗不想与康熙发生正面冲突,未作正面回答,只说将引见通晓中国的主教颜当来继续讨论礼仪问题。没想到颜当触怒康熙,被驱逐到了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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