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火坑确实需要勇气! 十四爷反而有些犹疑,半晌才勉为其难道:“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跟我到书房来,解两道题试试。”说完已不容拒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厨房。 我在数道滚烫如同烙铁般的目光中逃也似得跟了上去。 离开莺莺燕燕的围绕,十四贝勒反而收敛了那一身风流骚气,迈着风一般的直男大步,把我远远得甩在后面,而那精炼挺拔的背影似乎在叫喧:生人勿近。 这人竟有两副面孔…… 走着走着,满院子的红灯笼消失不见,到了一个幽黑深静的地方,十四贝勒忽然停下来,对前面掌灯的太监低低交代了一句,那人连同那抹微弱的灯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月沉星隐,旭日待升,我张大眼睛,想要看清脚下的碎石路,却只见两个黑色的眼珠在眼前闪烁。 直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才意识到他离得有多近。 这个人,明明生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国度,却这么没有边界感,真讨厌啊! 他是不是以为我住到他家里,就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恼火地后退了三步,朗声道:“贝勒爷!不是要解题吗?此处黑灯瞎火,怎么解?” “不知天高地厚,话还这么多!不交代你几句,你迟早要给我闯祸!”十四爷轻哼了一声,毫无征兆地伸手擒住我的胳膊,将我往他身前拉了一把。 我的脑袋撞上了他的下巴,不轻不重,但他的鼻息却落在我脑门上,暧昧而危险。 我刚要挣扎,便听他低声道:“你听着,要是皇上问你为何住在我府上,你只需照实回答即可,不要自作聪明,乱找理由!” 我不解地皱眉,不是说康熙皇帝最忌讳儿子结党营私,同宗教牵扯不清么?我要是照实说了,难道康熙猜不出十四爷和天主教交往过密? 他见我沉默,似乎被震住了,忽然嗤笑一声,伸手在我脸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要是白日里或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就忍了,可这黑黢黢的环境和紧紧贴合的身躯使我紧张到了极致,竟条件反射般抬手朝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 之后我仿佛失聪,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黑暗中也看不清十四贝勒是什么表情。我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而我的脖子就在虎口之中。 生存的本能让我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弥补。我凑近,极力向那滚烫的脸颊吹气,哄孩子似的哄他:“吹,吹一吹就,就不疼了。” 十四贝勒大概被我的行为迷惑了,半晌才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急中生智,借着他的这股力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夸张地嘶嘶叫疼卖惨。 十四贝勒本来提脚要踹,见我已经很惨,或许还顾忌我不日要面圣,便悻悻然收了脚,愤愤道:“这一脚,给你记账上,回来加倍罚!” 我跪在冷硬膈人的碎石小道上瑟缩着不敢说话。 纵有理,找谁说去? “还不谢恩?”他压低声音,愤怒地吼道。 谢恩?谢什么? 他见我这么不识趣,再次提脚飞奔而来,我赶紧抱着脑袋没原则地叫道:“别踢!谢谢,谢谢,我谢谢你!” 那一脚还是落在我肩头,倒是不太重,不过我还是借力又滚了几圈。 “你给我滚回来!装什么!”十四贝勒气笑了,“你到底是猴孙,还是女人!胆子大的撑破天,一点亏都不吃,没脸没皮没自尊!” 我有的!只不过和命比起来,自尊往边儿靠一靠吧。 我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跳到他身边。 “还装!”他一抬脚又想踢我。 我就势又要倒,被他一把擒住。 “别演了!说正事儿!”他拉着我往最黑的地方挪了挪。 “安东尼是皇上和我们这些皇子的几何学老师,皇上一直希望我能学好几何学,所以经常让他给我单独授课,我们的关系非常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无需遮掩。而你,是安东尼给我安排的新老师。你只需对皇阿玛说以你的身份,不方便居住在东堂,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有责任为你提供住处。这样,就算别人怀疑什么,也没得把柄,知道了么?” 他还说,康熙皇帝也在畅春园里为安东尼等教授西洋学科的老师开辟了专门的住处。有时候授课晚了,安东尼可以直接住下。这等荣宠,让一些朝臣艳羡不已。 这样说来,以老师的身份住在这里,听起来倒也算名正言顺。 但…… 十四贝勒没有边界的骚扰呢?福晋们抱有敌意的嘲讽呢? 我好想‘滚’出贝勒府啊! “走吧。”十四贝勒甩了甩袖子,又看了看四周,举步离去。 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我,心里硌应的荒。可这是在贝勒府啊,在十四爷自己的地盘上,他在防备着什么人呢? 隆冬腊月天亮得晚,这时候十四贝勒的书房里还点着十余盏灯,很宽敞的地方,愣是没有黑暗的角落。 只不过在亮如白昼的强光下,他脸上的五指印也格外显眼。 我暗暗感慨自己手劲可以,并意识到以后真的有必要好好学学防身术! 十四贝勒仿佛已经把刚才的冲突完全忘了,神色自若地拿出两道计算题扔过来。 我想着,既然要在皇帝面前自称贝勒府的几何老师,没有几分真才实学肯定不行。于是认真看了看题目,连步骤也没写,直接给了答案。 贝勒爷眼中大放精光,挑了挑眉,又甩了两道证明题过来。 我看了看,其实很简单,只是还不太会用毛笔,所以一步一步说给他听。 讲完了,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我问:“不懂?” 他哼了一声,将本子收起来,过了会儿,才不甘心地说:“讲得倒是比安东尼清楚,不过你毕竟是汉人,说起话来自然比人家占便宜。” 我从善如流地说:“您说的是。” 安东尼来中国的时候已经成年,西方人的逻辑思维根深蒂固,跟中国人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即便在中国多年,交流还是多多少少有点障碍。 十四贝勒用手指敲着桌子,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半晌不说一句话,好似陷入了沉思。 我站在桌前,说了声告退,他似乎没有听见,理也未理我。我只好继续站着,闲来无事,研究起他书房的布置来。看瓶插雉尾,壁悬宝剑,就知道主人是个文武双全,雅量高致的人,一排排典籍之中,青花瓷器及各种金银玉器装饰其间,又显得很有气派。 我心念一动,问他:“贝勒爷,从此刻起,我就正式算您的老师了吗?” 十四贝勒斜睨了我一眼,“怎么?”
第20章 我小心地试探道:“我听说,中国文化一直推崇尊师重道……” “你想拿汉人的文化教化我?”他不客气地打断我。 我嗫嚅道:“满汉一家亲,汉人的文化也有可取之处,您不是连西洋文化都吸收吗?” “你提醒我尊师重道,无非是别把你拐到房里去。你当我的床谁都可以上吗?” 他十分嫌弃的白了我一眼,冷斥:“自作多情!” 嘿,自己那么没分寸,还倒打一耙,您这特权主义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我就不一样,虽然是受害者,可被这么直白得说到脸上,难免有些尴尬难堪,脸皮微微发烫,硬着头皮道:“我当然知道您的床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我这不是给自己找找定位嘛,毕竟,脏了您的手,污了您的眼,都不好。我以后一定恪尽本分,当个好老师。” 他眉头一皱,刚要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完颜氏的声音:“戈尔代,告诉你额娘,明年就不用送粥了。她眼睛不太好,经不起起早贪黑地折腾。”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额娘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一天孝敬贝勒爷和福晋,您要是不让她做粥,她肯定以为我又惹贝勒爷生气了。” 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门口,十四贝勒赶紧吩咐我:“去把灯灭了。” 基于心照不宣的原因,我利落地灭了离他最近的几盏灯。接着便听福晋在外道:“爷!戈尔代来给您请安了。” 堂堂一个福晋,亲自带着下人来书房请安,有这个必要吗? 十四贝勒显然对她的目的门儿清,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进来吧。” 完颜氏领着一个瘦巴巴黑乎乎的年轻人进了书房,年轻人头也不抬地打了个千,毕恭毕敬道:“给贝勒爷请安了。” 完颜氏则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凝。 我才想起来,自己腮帮上大约也有个青手印…… 哎,我现在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十四贝勒皱眉道:“戈尔代,你怎么又来了?去年不是交代过你,今年不必送粥来么?” 那个被叫做戈尔代的瘦黑青年憨憨地笑道:“贝勒爷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刚刚跟福晋说完,额娘说了,不让她送粥,就是不让她活,奴才实在没辙啊!” 十四贝勒挥挥手道:“行,不难为你了,日后好好孝顺你额娘,要是让爷知道你再忤逆她,爷扒了你的皮!” 戈尔代笑道:“奴才不敢。” 福晋完颜氏笑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来说,戈尔代现在长大了,出了名的听话孝顺!” 十四贝勒嗯了一声,道:“你过来干什么,粥做好了吗?” 完颜氏道:“差不多了,我过来问问爷,今年给皇阿玛的吉祥话是跟去年一样,还是怎么?” 十四贝勒沉吟了片刻,提笔在砚台上沾了沾,福晋默契地过去给他铺上纸,他潇洒地挥就两行大字,道:“加上这两句话。” 福晋道:“爷的书法又长进了!” “这是什么?”她的目光落到旁边地草稿纸上,似乎对鬼画符似的阿拉伯数字很感兴趣。 贝勒爷随手扯破她手里的稿纸,喜怒无常地斥道:“书房里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 完颜氏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和恼怒,飞快地瞟了我一眼,转瞬就恢复如常,对十四贝勒福了福道:“那我先去准备,爷也准备准备进宫吧。” 十四爷点点头,对戈尔代道:“行了,跟福晋领赏去吧。” 福晋走到我身旁驻足,肃然道:“听说皇上不日将要召见你们,你虽然是西洋人,却从贝勒府出去,到了皇宫不能出一丝一毫地差池。这两日和安东尼告个假,留在府里学学规矩和礼仪吧。” “……是,福晋,我记住了。” 她转头对十四贝勒笑道:“爷,我可不是管教你的客人,只是怕她冲撞了阿玛。” 十四贝勒淡淡道:“行了,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等她踩着花盆底蹬蹬走远了,我也下定决心,以后坚决穿男装,再也不穿这旗装了!我就不信凭我这大高个儿,贴上胡子后,还有人把我当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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