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谁啊?”他从我身边经过,估疑地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通,随口问旁边的门房。 我刚要回答,安东尼跟上来,已经抢先道:“十四贝勒,这就是我几个月前跟您提过的那个翻译官,秋童。”
第14章 “哦?”十四贝勒一步登上台阶,站在我上面,自上而下地看着我,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说怎么那么不懂规矩呢,敢站在爷头顶上看着爷!” 我心里一凛,赶紧下了阶梯,从下往上地仰望他,毕恭毕敬地叫道:“贝勒爷……吉祥。” 这是电视剧里学来的请安话,也不知道适用不适用。 十四贝勒突然俯下身来,贴着我的脸,左看看又看看,扭头说道:“安神父,你们这位翻译官是男的还是女的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迅速从耳朵蔓延到整个脸,我有些生气。 一个有修养的贵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吧?怎么可以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评头论足? “爷,您今个儿回来的早啊。”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旗装少妇走出来,就像清宫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甩拍子,请安。一套动作下来,如流水一般顺畅柔美。 她身后跟着两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都穿着清一色的草绿色丝绸旗装,圆滚滚的,没有腰身。她们也都甩帕子请安,“奴婢给爷请安。” 十四贝勒转身拉着那旗装少妇的手,笑道:“早什么呀,要不是十哥非得拉我去给八嫂买寿礼,早两个时辰就该到家了!” “那你们买到没有?”那旗装少妇睁大眼睛问道。她说不上漂亮,脸蛋还有点儿婴儿肥,皮肤也未见得那么白皙细腻,但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使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双眼睛上,倒是忽略了其他地方的不足。 十四爷摆摆手,“回头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安东尼道:“来来来,外面冷,咱们进屋!” 说完当先进了门,旗装少妇跟在他后面,笑盈盈地对安东尼道:“安神父,今儿来又有什么稀罕玩意,还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上次你讲的那个维纳斯的故事,怀美、怀文两个小丫头还没听够呢。” 安东尼躬身行了个弯腰礼,笑呵呵地说:“回福晋,我给两位千金找了一位更会讲故事的老师。” 我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的忐忑消解了许多。这位福晋不仅没有架子,而且完全不像高墙内的怨妇,反而像个好奇心十足的小姑娘。可能是因为十四贝勒本人就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人,所以家里的氛围轻松自在。而且因为他喜欢新鲜事物,所以家眷们也投其所好,积极吸收域外见闻,这对我是有利的。 “是他?”旗装少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小金毛,对安东尼道:“这个神父倒是面生,狗也是没见过的品种。” 安东尼道:“她就是我跟福晋提过的秋童。” “啊!”旗装少妇惊叹一声,伸手捂着嘴巴,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她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通,然后估疑不定地和她的丈夫一样,走进了这厚重的宅院大门。 安东尼冲我笑笑,“你瞧,十四爷和他的妻子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点了点头。不过我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依然提醒自己注意尊卑有别。 贝勒府的奴仆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已经把我的三大箱行李抬进府去,里面有我的生活用品,我从欧洲到中国一路收集的手工艺品,最先进的科技产品,最重要的学术典著,学习各国语言的笔记等等,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没得退缩。 进门先是七间规模的倒座轿厅,供来访的客人暂做停留,坐北朝南开,其上有一块‘迎贤纳德’的牌匾。右拐经一段蜿蜒悠长的超手游廊,便到一个大院,正中是穿堂,院中有假山,碑刻等,各种花草树木点缀其间,红梅翠竹,诗情画意。 大院中间是正厅,门前坠着厚重的风帘,两边设有东西配殿,丫鬟婆子们正忙着把火盆、奶茶等物送入正厅。 我跟着安东尼进了正厅,暖风卷着香氛扑面而来。正厅又分三间,正中间一间中间挂着一副金玉相间的福如东海图,下安放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和两张椅子,左右各有耳房,左耳房摆放书架书桌等,右耳房则用纱蔓做帘隔着,里面是一张很大的暖炕,屋内陈设显出皇子档次来,看得我目不暇接。 十四贝勒脱去铠甲,只穿一件红色箭服,背对着我们站在火盆前烤手,福晋接过丫头拧的帕子递给十四爷,然后招呼我们坐下。 十四爷擦完脸,便进了右耳房,脱了鞋子上了炕。福晋在炕头坐着,贤惠地给他倒奶茶。 十四爷一面喝着茶,一面盯着我看。福晋也将我看着。 我倒也不怕看。先前有点小拘禁,慢慢得就适应了,主动自我介绍道:“贝勒爷,福晋,我叫秋童,祖籍山东,在欧洲长大,今年二十岁。性别女。” 小金毛比我还大方,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儿嗅嗅,那儿蹭蹭,没有人管它,它自得安乐。 过了半晌,十四爷对福晋说:“婉婉,你先带她下去收拾收拾,找身衣裳换上,这个打扮,爷看着不舒服。” “是。”福晋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今个儿一早,戈尔代送来一个包袱,妾身叫人放在爷的书房里头了。” 十四爷道:“知道了。” 福晋笑盈盈朝我走来,我忙站起来,她却转向安东尼:“安神父,咱们下次讲故事吧。” 安东尼笑着点头。 她这才回身过来看着我。她身材瘦小,穿着十厘米的马蹄底鞋,将将与我平视。 “跟我来吧。” 她说完,便带了两个丫头率先走出去。 剪裁得体的旗袍包裹着的腰身屁股扭着,使她的身影看起来分外文雅、稳重、娉婷。 我起身大跨步跟了上去。 “你要走在我的后面,这是规矩。”她见我赶上来,转过身笑着说道。 “好的。”我点点头,退后两步。把步子拆的很碎很碎,缓慢跟着。 “先前贝勒爷同我说过,安东尼请他照顾一个教廷来的女神父,我竟没想到,女神父,也是这样打扮的。”她驻足,伸手撩了撩我的蕾丝缀领,似乎想确定那下面藏着我的胸。 可惜我没有波涛,肉眼看不出来。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用黄金甲套戳了戳我的胸,“真的是个姑娘。” 这种行为说明她并没有把我当客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家奴。不过,爱新觉罗家的人,可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家奴。 我有些不快,后退了一步。 福晋面不改色,语气依然随和地说:“你虽然是个女人,却是贝勒爷的客人,不归我管,府中的规矩你就不必学了。只有一条我要提醒你,没有贝勒爷的召唤,不要在府中随意走动。” 我就说吧!住在别人家里怎么可能自在! 我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声。 出了大院,不知过了多少门,她对其中一个丫头说:“巧盼,我有些累了,你叫千福院的侧福晋来领秋姑娘去缈琴院休息吧。哦,对了,一会儿如果爷要召见她,记得让侧福晋给她换衣裳。” 巧盼立刻道:“知道了,福晋!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再去请侧福晋。”
第15章 缈琴院在贝勒府的最西侧,是一个独立小院落,有主屋,也有耳房。和贝勒、福晋们的居所离得比较远,非常僻静,甚合我意。 里面的装饰有些陈旧,家具也不多,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我姐姐一个物理学教授在北京奋斗了十几年,都没能住的上三环以里带院子的房子,而我却可免费住进来,甚至还包吃喝!理应满足了是不是? 只不过这一年多来,行程中,吃和住,我都是和传教士们挤在一块儿,骤然分开,形单影只,仿佛回到了刚穿越到异国街头的时刻,孤独和恐慌席卷重来。 “秋姑娘?” 正扒着门框叹气,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叫我。 回过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正面带微笑将我看着。 她头上盘着辫子,只带一根细钿,身穿湖蓝色暗花绫绵袍,不施脂粉,脸略有些苍白,然而眼眸清澈,目光柔和,如梨花一般清纯端庄。 我登时对她产生好感,“您就是侧福晋?” 她看见我的样子,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你怎么不进屋?” “里面冷。”我看着院子中央光秃秃的树干,难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没有人自然冷。走,咱们一起进去,点个火盆,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热乎起来。”她说着,便过来拉起我的手,将我带进去。 她对我的装扮倒似一点芥蒂都没有啊。 房子也是三间,一做厅,一做卧,一做书房。 她拉我在炕上坐了,吩咐下人去烧炕,架火盆,煮奶茶。 “我刚出嫁,离开娘家的时候,也是你现在这般表情。”她端详着我,笑道。 “啊……是吗?”我不是很会和女人聊天,尤其是拉家常。 她支起暖炕边上的窗户,一枝缀满白色花朵的梅花伸进来,沁人心脾的暗香霎时涌进室内。 “所以你得信我,只要你静下心来,尝试着去适应,就会发现,新的环境,会有新的风景。” 我不禁一愣,她倒像是能看透别人的烦恼似的。 “你扮男装的样子,英气清秀,真真能够以假乱真了。” 她见我不答话,便不在我的情绪上做功夫,换了个话题。 这话说得比十四贝勒在门口说的那句,分不清男的女的,可顺耳多了。 我道:“因为我本身的性格就不太像女孩子。” 她摇摇头,抿嘴而笑,“这倒看不出来,日后慢慢相处才能知道。” 听了这话,我又不高兴起来,我不想在这里长住。我想去教堂,我想回家! 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冷下来。 我耸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郎世宁在东堂的境况如何,杜德美有没有想出好玩的点子,戴唯德有没有练习他的小提琴…… “我看你也累了,今天就不打扰了。你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再去见贝勒爷吧。”侧福晋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说道。 我闷闷站起来,看她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微笑,半点不耐烦都没有,心下有些愧疚。 人家好歹是皇子老婆,虽然是个小老婆,至少身份在哪里摆着,如今又不是晚清洋人横行的年代,皇亲贵胄要瞅着洋人的脸色过日子,何况我还只是个顶着外国翻译官名头的中国人,如今却要她来看我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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