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厅里,东北角的暖炕上三个人看到我,面面相觑,忙都从炕上下来。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健硕,满脸络腮胡子,脸上坑坑洼洼布满麻点子,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一个二十多岁的样子,气宇轩昂,英气十足,和十四贝勒有几分相像,神情冷冷淡淡的;还有一个垂首而立,看不清样貌,但见身形消瘦,个子矮小,穿着青布儒衫,在前面两个男人的映衬下有些寒酸低微。 我正要打招呼,小金毛当先蹿了进去,绕着三人的腿转了一圈,又跑回到我身边,清脆地叫了几下。 我弯身拎着它的耳朵轻斥道:“乖乖的,不要制造噪音!” 它仿佛能听懂我的话,低低地呜咽了几声,便舔着我的手背安静下来。 “你还挺会训狗的嘛!”十四贝勒的声音蓦然从耳边响起,呼出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滑过耳后的肌肤,我打了个寒战,惊得骤然转过身子,不期然踩到了他的脚,失去平衡,身子往前一栽。 “嘶……”他吸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撑着我的肩膀,与我拉开距离,皱眉看着我,眼中有些怒气。 我连忙站稳,退后。 “冒失!”他整了整衣裳,手上一颗硕大的猫眼戒指,迎着灯光变幻莫测,看得我眼花缭乱。 “十四叔,您没事儿吧?”那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笑着调侃。 “软玉香怀,你说爷能有什么事儿啊?”十四贝勒嬉皮笑脸地瞄了我一眼,绕过去,大大咧咧地往炕上一坐,“什么事儿,大清早的就来饶爷的清梦。” 麻子脸道:“十四叔,还记得侄儿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绍兴师爷吗?侄儿把他给您找来了!” “当真?”十四爷立刻站起来,这才注意到麻子脸身后的那个青布儒衫的男子,惊喜地问道:“先生便是绍兴府阮穹?” 那男人毕恭毕敬地说道:“回贝勒爷,正是在下。” 十四爷大喜过望,正要说什么,不经意瞥到我,便拍了拍阮穹的肩膀,只道了声好。 我忙说:“哦,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转身之际,看到屋里的几个男人都皱起了眉头,脚尖在地上捻了捻,终于转过身来,僵硬地福了福身子,笑道:“诸位早上好!再见!” “站住!”十四爷将我喝住,我回头,他颇为严肃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今后不许再剪发了,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 这……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又不是你家奴! 我挺直脊梁,轻声反驳道:“可我是神父,神父也该有神父的样子。” 厅内诸位都没想到我敢忤逆他,登时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眼神在我和贝勒爷之间来回飘。 “神父……”贝勒爷嗤笑一声,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行吧,神父!得了,你走吧!” “再见!”我赶紧逃离了轿厅。 举步出来,十四爷把蹲在他脚上赖皮的小金毛踢了出来:“狗东西,还不跟上你主子,赖在爷脚上做什么!” 小金毛一边朝我跑来,一边哀怨地回头看,我将它抱起来,隐约听见麻子脸问道:“不知十四叔何时纳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妾室,怎么也没办酒席让侄儿们敬点孝心,方才……” 我就说不该换旗装吧! 我懊恼的跺了跺脚,转身上了马车开始脱衣服。 旗装繁复,穿脱都不容易,没有帮手,我自己忙出一身汗来。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贝勒爷这种散漫随性的态度,一方面会让人觉得不难相处,另一方面,放在男女之间的话就有点没有边界了。麻子脸敢当着他的面开这种玩笑,说明他们都不拿我的名声当回事儿。 我倒也不在乎名声,反正我也没想嫁给封建时代的男人。只是,若久居在此,难免会有类似的,甚至更难听的传言,到时候只怕会给教会带来困扰。 我还是再跟安东尼商量一下,尽快搬出来吧!
第17章 到达东堂的时候,天边尚有一些烟青色,但空气已经没有黎明时那么浓稠,视物也就清晰了许多。 东堂距紫禁城已经很近了,据说只有一华里左右,从马车里伸出头去往外看,就见那肃穆庄严的金瓦红墙,在晨晖中仿若一头渐渐苏醒过来的雄狮,由内而外一层层传导出来的唱喝声就像狮吼一般,震慑整个京城。 也只有这一瞬间,我为自己穿越到这个时空略感庆幸! 我将亲眼见识中国作为世界最强大国家的王者风范,我将看到千古一帝康熙,我将踏着历史的脚印笑看大清风云! 车子还没有停稳,我就打帘抱着小金毛跳了下去,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吓得眼珠子快登出来了,急忙拉紧缰绳,大叫道:“姑娘不可!”稳了稳眼神,看见上车的姑娘,下车竟变成了长胡子的男人,一口凉气吸进肚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马儿被他扯地两眼翻白,前蹄腾起,嘶鸣不已。 我哈哈大笑着往东堂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着:“抱歉抱歉,吓到你了!你先回贝勒府,下午过了晚饭的点儿再到这里来接我就是!” 进门正遇上郎世宁往外走,手里抱着一个偌大的罐子。 “秋,贝勒府怎么样?吃早饭了没?”他炮语连珠似的问我。 “一言难尽,回头再说吧,你们要做什么去?”我摇头,贝勒府的人吃早饭的时间是在下早朝后,往往等着男主人回来一起吃,早晨起床之后一般不吃东西,如果饿的话,就垫几块点心,早晨赵嬷嬷拿了几块萨其马给我,甜的有些腻了,我实在吃不下。 好奇地走到他身边,掀开坛子的盖子,顿时一股清香的米粥味窜入鼻中,顿时口水泛滥起来,“这是什么?你们的早餐么?” “这是要送去慈善院的粥,给你留了早餐,在餐厅里。”罗怀中抱着拿着几本小册子,封面上画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估计是要去讲经。 戴唯德道:“秋,你先去吃早餐,我们等你一起走。” 我点点头,郎世宁把罐子交给杜德美,带我一起来到餐厅。途中遇见两个东堂原来的神父,他们冲我点点头而已,脸上的表情和卡伯拉修道院的那些神父一样冷漠。 “能住习惯吗?”郎世宁为我端上今日的早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习惯要慢慢养成,这才住了一个晚上,哪能习惯啊!”我喝着粥,吃着油条,别提有多心满意足了,“真好,你们也开始接受中国特色早餐了!” 他摇头笑道:“不,不,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挑了挑眉,只在他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柔光。 心里忽然就暖了起来。 “我听说皇室家庭最变幻无常,一朝荣宠,一朝踩踏,大清皇帝最讨厌儿子们结党营私,因此不愿意皇子们同宗教扯上关系,咱们有很多教友因为劝皇子入教或者跟皇子亲王们走得太近而被皇帝诛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知道?”他颇为担忧地看着我,因为不安,手紧紧扒着桌子,骨节分明。 我心里一惊,一口粥卡在了嗓子眼上。 康熙皇帝不禁天主教传播,却禁止皇子入教,还用雷霆手段警示传教者不可靠近皇子亲王。安东尼明知如此,还安排我住进贝勒府,而十四贝勒居然接纳了!他们这是合起伙来抚皇帝的逆鳞啊!我不会成为最后的炮灰吧? 郎世宁见我惊惧的模样,双手握拳在桌上锤了一下:“我们去找安东尼,你今天不要再回贝勒府了。” 想到昨天安东尼劝我的话,我很悲观,“我们找他恐怕没用,他肯定回拿教廷和传教事业的发展来压我们。而且……”我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而且,这事儿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郎世宁没太明白。 我有些模糊的猜想,都是受电视剧启发,也许和事实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就没同他细说。 他道:“传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何况安东尼的安排根本是在和当权者作对!教廷不会支持这种高风险的举动。我们先找他,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把这里的情况,写信报给教廷。” “好,从慈善院回来后,我们再去试试。” 东堂附近有一所葡萄牙教廷办的慈善院,这所这所专门帮助穷苦人特别是穷孩子的机构已经有了半个世纪的历史。性质相当于现代的收容所,内城多数流浪汉和孤儿都在这里常住,还有些贫苦的人经常到这里求助,东堂的神父们每天都在这里施粥,也给他们治病。 罗怀中认为这是个绝佳的传教机会——当人们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们帮助,并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仁慈的上帝赐予,那么人们自然感激涕零,并且相互转告,长此以往,上帝就会成为中国心中新的救世主。 所以他带了宣扬圣主耶稣的画册来。 康熙治下的中国一直被称为盛世,不管这个盛世的覆盖率怎样,起码京城应该担得起这个光鲜的名号,所以京城里,尤其是靠近紫禁城的内城中,到处可见衣冠楚楚的公子老爷,却少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 所以慈善院里就有一副令人哭笑不得场景。 等候我们救助的大多数是那些懒得动弹的流氓乞丐,求药的也不全是抓不起药的贫民而是有钱舍不得掏的葛朗台。 流氓乞丐懒洋洋地窝在墙角里晒太阳,像指挥自家佣人一般指挥着我们盛饭加菜,而‘葛朗台们’则揪着罗怀中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追问:“怎么就给这么点药,你们耶稣老爷这么小气啊?” 还好,这里的孩子们还是天真烂漫的,也是懂得感恩的,吃完饭,就很乖很听话。 我们把画册发给他们,郎世宁坐在孩子们中间,温柔地讲着圣经中的故事,我坐在他身边,和孩子们听得一样认真。 虽然这些故事早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好多遍,可他讲故事的时候那种平和的声音,安详的神态,总给人一种平淡幸福的感觉。 戴唯德的方法更妙,他教孩子们唱圣歌。众所周知,音乐是无国界的,音乐也是流传最快的,想一想,如果满大街的孩子都唱圣歌,谁还不知道仁慈的耶稣? 只可惜他唱的是英语,我打算回去钻研钻研,将歌词翻译成简单易记的汉语。 下午我们回到东堂用过午饭之后,小憩了一下,然后接着要去中国教友家里讲经,查访他们近来的心灵感悟,刚要出发,安东尼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十分热情地同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在近几天,皇帝陛下很可能会接见我们!
第18章 公元1715年 1月30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八日小雪 如我所料,我们和安东尼的协商没有任何结果,他向我们保证,我们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因为十四贝勒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皇帝对他的宠爱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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