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数铜子的时候道:“要不还是卖身葬父吧,昨日丫丫一掉金豆子就有冤大头丢碎银子,再多来几天,俺们很快就能办好路引了。” 丫丫噘嘴瞪着他:“阿爹说了不卖丫丫。” 林茂:“那你好歹伤心一些,你阿爹躺下去你就眼泪汪汪的,俺躺下去,你就笑着要吃席,多伤伯伯的心啊。” 丫丫老是回答:“伤心不起来。” 林茂想了想:“你就想你阿爹把俺砸死了,要被抓去蹲大牢。” 这招还真管用,之后只要是林茂躺下去,赵宝丫也眼泪汪汪的。 不过六日,居然足足挣了二十两。 六日后有人开始模仿他们,他们银子够了,再加上实在锤不动,也就收工了。赵凛拿着银子去找头役打听,成人一份路引要五两银子,十岁以下稚子是不需要路引的。他办了两份路引,说是要半个月后才能拿到,三人也只能暂时在城里等。 剩余十两银子显然不够三人的路费,他们暂居在城西的城隍庙,等待的日子边做工边挣银子。等路引下来时,手里已经攒了二十三两。 林茂只拿了五两,剩余的十八两都给了赵凛。赵凛要推辞,林茂道:“俺一个糙汉子去从军,路上天为被地为床就行了。你带着丫丫,总不能像俺一样,丫丫身体弱,总得给她吃饱穿暖。”他停了几秒又道:“再说了,你还救了俺的命。” 赵宝丫觉得不能让他太吃亏,就把兜里的金矿石给了他,奶声道:“大胡子叔叔,这个你收着,以后想我和阿爹了,就拿出来看看。” 林茂拿着那原石哭笑不得:“你这样说,俺还得时刻揣着,要是丢了都对不起你们父女俩。” 赵凛笑了起来,也不再推辞,抱着闺女把他送出北城门口。临分别时,林茂颇为感慨,小声的问了句赵凛:“你真不去啊?” 赵凛摇头,小宝丫立刻凶巴巴的瞪着他。 林茂大笑,满脸的络腮胡子都跟着抖动。笑着笑着脸就严肃了下来,拍拍赵凛的肩郑重道:“兄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俺发达了,俺的就是你的!” 他说得煽情,小宝丫弱弱的来了一句:“来日是什么时候呀,万一伯伯死了怎么办……” 林茂:“……”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林茂丁点的伤感被赵宝丫冲得渣都不剩,背起行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北风呼啸,行人萧索,他一人走在看不到尽头的官道上。 赵宝丫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小鼻子有些发酸,双手拢在嘴巴边上,冲着他背影喊了声:“大胡子伯伯……” 风太大,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赵凛擦擦闺女红了眼眶,刚想安慰她,小姑娘下一秒就弯着眼笑了,特别高兴的说:“大胡子伯伯终于走了,阿爹,我们回家吧。”阿爹这下应该不会去从军了吧。 赵凛哭笑不得:这闺女还真是个戏精。 回城后,赵凛先去了药店,报了一张补药的方子给大夫,要求他做成药丸。大夫收了五两银子,让他等一日。想着之后回去天会越来越冷,他又去给宝丫置办了厚夹袄、毡帽、手套、靴子。再买了一些容易储存的干粮,等拿到药后,就带着小宝丫一路往南回长溪了。 他们从初冬走到了年关,期间赵凛卖过艺、扛过货、修过房子、抓过贼……他身后总是背着一个箩筐,箩筐里的小姑娘露出脑袋,冲路过的人软糯糯甜甜的笑。 他们遇到很多困难也得到了很多善意,进入江宁郡时他们碰到了一个商队,好心的载了他们一程。商队的首领是个健谈的,笑问他们从哪里来,瞧见赵宝丫可爱,还拿了许多吃食给她。 他们入长溪镇那日正好年关,城门差一点就关了。赵凛背着小宝丫挤进去时,天正好下起大雪。 百姓都回家过年了,街道上见不到几个行人,更被说小食摊、客栈了。路过一扇挂着红灯笼的高门时,闻着围墙内传出来的烤鸡香味,赵宝丫馋得流口水。 她搂着阿爹的脖子,可怜兮兮的问:“阿爹,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纷纷大雪里,赵凛抱着她环顾四周,想了一下后道:“我们去城隍庙,那里肯定有吃的。”大业子民,年关都流行祭城隍的。 他们在云中县也在城隍庙待过一段时间,算是轻车熟路了。 赵凛带着她在风雪里前行,扯过兜帽将人紧紧围住。城隍庙的门紧闭,一颗高大光溜的柿子从高高的围墙内伸了出来。他敲了两下没听见动静,干脆推门进去。门口蹲着的大黄狗,见人进来,龇牙咧嘴的刚要铺上来。看到赵宝丫的一刹那,尾巴欢快的摇了起来,改扑为蹭。 赵宝丫摸摸大黄狗的头,软糯糯的打招呼:“大黄,过年好呀。” 大黄狗尾巴摇得更欢快了,咬着她的衣角往里面拉。庙院里的香炉香烟袅袅,庙门敞开着,他们往里走,绕过正殿摆着的城隍老爷到了后堂,一阵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后堂正中摆着一个不大的四方桌,桌上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有个老道正往锅灶里放大块肉。小宝丫肚子咕咕的叫,松开她爹的手跑了过去:“哇,好香呀!” 老道委实没料到大过年的还有人进来,听见声音手忙脚乱的想把肉藏起来。然而越急越乱,手里的肉直接掉进了滚烫的骨汤里。 赵凛眼疾手快把小团子往后拉,老道忍住溅红的手挡住锅灶,看向他们。等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后面露惊讶:“怎么是你们?”他来长溪见过很多人,对这对父女印象却极深。 赵凛却认不出他来了,倒是小宝丫转了转眼珠子,惊喜道:“阿爹,是给你改名字的道士爷爷。” 赵凛定睛一瞧,瘦长脸,精神矍铄,道袍加身,一派仙风道骨,还真是啊! 老道乐呵呵的打哈哈:“倒是巧啊,你们大过年的不在家怎么跑到城隍庙来了?方才什么也没瞧见吧?”守城隍的道士可以食荤腥,但有四不吃,分别是牛、乌鱼、雁、狗。他是无所谓这些的,但让人瞧见总是不好。好不容易等到大年夜打打牙祭,没想到还有人闯进来。 赵宝丫很肯定的回:“看到了,爷爷在吃牛肉,好大块好大块的牛肉!” “别别别!”老道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看到跟来还在摇晃尾巴的大黄狗愤愤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宝丫舔舔嘴巴,眼睛盯着还在翻滚的锅子:“爷爷,我和阿爹没地方去,还很饿,我们能和您一起吃牛肉吗?” 小姑娘带着毡帽,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鼻尖红红,大眼睛里全是渴望。 面对这样可爱的幼崽,任谁都会心软几分。 而且都被发现了,又是熟人,能怎么办,只能一起吃堵住他们的嘴。 大年夜,白雪飘零,天冷风寒。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像爷孙三辈围着炉子吃锅子。后堂笑声不断其乐融融。老道喝了几口小酒,开始唠叨,说他道号权玉真,从前到处流浪给人算卦看相。半年前来到长溪,第一单生意就是给赵凛改名,之后城隍庙的前庙祝正好圆寂,他就补了进来。 今日再见也是有缘,硬是要拉着赵凛喝两杯。然而赵凛还没怎么样呢,他先醉倒了。 赵凛把权玉真扶到东厢房睡下,又转身去抱小鸡啄米的小宝丫,触到她四肢时一股冰凉之气传来,竟然是和外头的雪又得一拼。赵凛心忧心:这体寒的弱症怎么还不见好,吃了锅子还这般冰。 他把人抱到西厢房安顿后,才返回来收拾残局。等他收拾完已经到了子夜,他站在庙廊,看向院里覆盖的皑皑白雪,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瑞雪兆丰年! 明年他先租个房,也养一条护院的狗陪着闺女,再找个稳当的工作。 大年初一,赵宝丫醒来左右没看见她阿爹,第一时间就想到阿爹去从军了。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套上夹袄推开门往外瞧。 一眼便瞧见她爹蹲在院子的雪地里在堆雪人,他安好最后一个雪人鼻子,转过身道:“丫丫起来了?快看阿爹给你堆的雪人。” 小宝丫哒哒的跑过去,蹲在雪人面前。小雪人胖嘟嘟的,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她好喜欢。 “谢谢阿爹,宝丫喜欢。” 赵凛拍拍通红的手,笑道:“喜欢就好,丫丫又长一岁了,今年只能给你堆雪人了,明年一定给压岁钱。” 父女两个说得开心,正殿的厚帘子哗啦被拨开。权玉真急急忙忙跑过来,塞了两件道袍到赵凛手里:“哎呀,别堆什么雪人了,外头来了一推的香客,先穿上袍子给老道应付过这几日再说。”大年初一这几日,人们无事可做,除了拜年走亲戚,做得最多的就是往城隍庙跑。 十里八村的人挤人,权玉真第一次当庙祝,又老胳膊老腿的,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只能拉两个壮丁了。 虽然其中一个还是个小不点。 被迫套上黄色道袍的赵凛:他是想改行,但没想改行当道士啊!
第10章 10 前二十几年里,赵凛干过很多行,唯独没做过道士。 道士需要做什么? 画符、算卦、看相他一概不会,连签牌上的字也一个都不认识。 权玉真自己不靠谱就算了,还拉他这个连江湖骗子都算不上的壮汉来充数。 赵凛人高马大,岿然不动,显然不打算配合。 权玉真推不动他,干脆停下来认真问:“新年这几日你们可有地方去?可有银子吃饭?一时半会可找得到事做?” 赵凛:“我打算租个院子,银子还够几顿,事总会找到的。” 权玉真撇嘴:“牙行要初六才开门,租房子就别想了。初一到初三这几日能找到事也是酒楼的事,你确定能带小娃娃去?银子只够几顿的话,以你们两的饭量估计会挨饿。”昨晚上他虽醉了,可还记得这父女俩没少吃。 赵凛不说话,眸光却闪烁不定。 权玉真知道他这是松动了,直接把人推了出去:“你们这几日就住在老道这,吃住全包,条件就是帮忙搭把手。” 赵凛窘迫:“我不识字……” 权玉真惊讶:“一个字都不认识?” 赵凛:“半个都不认识。”他打小看见书本就头疼,常年在外做工倒是会数数。 权玉真:“……会说话吧?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待会你往签筒前一坐,就让他们摇,抽了签后看签条,上中下签,上和中签先夸再转折,下签别说话,不住的摇头蹙眉就行,最后都劝他们做善事,多捐香油钱,懂?” 这操作,不就是帮他取名时的操作吗? 赵凛半懂不懂,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推到了庙前院子里摆着的签桌前,签筒一摇,不断有人拿着签条过来。他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傻了,谁来告诉他‘上中下’三个字都长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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