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正对着的窗帘半掩, 洒下一束光在裴殊观身上, 其他地方, 都陷入微弱的阴影之中。 他静静坐着,在翻看书籍。 明明是很正常的画面, 裴殊观横看竖看,都无甚不对, 但朝瑶就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不对劲。 朝瑶带着酒酿圆子上前,探头在他身前,去看他在看什么书,只是那些繁杂晦涩的古文落进朝瑶眼里,她看着就头疼。 看不懂裴殊观在看什么,只确认他没看奏章,朝瑶就安心了。 裴殊观眸光落在自己眼前的这颗漆黑浓密的头,抿了抿唇,眸光苍白幽暗,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说好再信她一次,不应该这一点自由都不给她。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再信朝瑶一次,也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最终,拉平的唇角吞咽下所有询问的话语和心中的苦涩,裴殊观伸手揉揉朝瑶额头的秀发,关心道, “喝酒了?” 朝瑶顺势倒在裴殊观身上,圈住他纤瘦的腰际,与他一同陷入柔软当中,歇歇的用脸侧贴在他胸腹上,置放自己头颅所有的重量。 直至耳旁传来裴殊观清醇虚弱的声音,朝瑶才隐约觉得,终于对了味了,或多或少得问一点,才像裴殊观,朝瑶立即笑着调侃道。 “喝了一杯,就被你闻出来了。” “怎么,是嫌我身上臭?” 朝瑶手指着裴殊观,眯着眼睛看这个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漂亮青年,不依不饶的拽他手过来轻轻咬一口,留下一个牙印, “你要是敢嫌弃我,你就完了。” 裴殊观微微敛眸看她,圣洁苍白的面容上,眉眼间充斥着一丝圣人的悲悯, “我如何会嫌弃你。” 对于裴殊观来说,只要是她,无论什么模样,就算已经死亡,蛆虫穿过她的口鼻,裴殊观都喜爱她。 朝瑶哼哼两声,不置可否,只给他一个‘你最好是’的眼神,毫不客气的再再他身上蹭蹭,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端起刚才放在旁边的酒酿圆子,欲要喂给裴殊观。 还特意强调道, “我专门给你带的。” 保证每一个字清楚的都落入裴殊观耳朵中,但意思也就只是想裴殊观多吃一些。 他最近胃口总是不是很好,吃一点就不想吃了,朝瑶一顿不落的盯着,才能勉强吃些。 为了给他补充营养,尽快养好身子,朝瑶陪他看书的时候,就喜欢吃点什么小零嘴,但本意也不是自己吃,是见缝插针的塞给裴殊观吃。 但效果也并不是很大,朝瑶看得出来,裴殊观是实在吃不进,只是为了不让她难过,会勉强自己吃些,但就算如此,朝瑶也不敢逼得太狠。 将食盒打开,汤汤水水的容易撒,朝瑶小心翼翼的喂给裴殊观。 他果然靠在床头,琉璃一般的眼眸静静看着朝瑶,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灯朝瑶的汤勺送到的时候,就很乖巧的张口,等着朝瑶的投喂。 朝瑶觉得,他养病的这段时日,是朝瑶平生接触他时,他最虚弱,也最柔软的时候,无论朝瑶有什么要求,他都很少再拒绝。 简直是,全天下最听话,最乖巧的病人。 吃不下饭,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总是勉强自己尽量吃些;让他每天只有上午看奏章,就算没有自己监督,他也很听话的做到;喝药更不用说,从来不用朝瑶劝。 朝瑶看得出,他也很想将病尽快养好。 一勺一勺的圆子送去,瞧裴殊观始终静静看着自己,只是他清丽的面容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朝瑶遂没再继续询问些什么。 朝瑶只是通过裴殊观的态度有些担心,是不是传话的奴仆没有将事情禀报准确,又害怕如若真的是如此,造成今后的隐患,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亲口向裴殊观解释一下这件事。 朝瑶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扇动,仔细的观察他眼中神色,与他说明状况, “我方才不在,是去见顾廷芳了。” 裴殊观闻言,看向她的眸光立即闪了闪,随后快速隐匿在黑暗中。 朝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大抵看来,还算是神色无常,仿佛好像真的不在意。 朝瑶有些奇怪,放下瓷碗,拉起他的左手,拢在双手间,撒娇耍赖般的询问道, “阿殊,你怎么不问我今日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口,裴殊观僵了僵,但这份僵硬一瞬即逝,快得朝瑶都没有感觉到。 朝瑶再次凝眸看去的时候,裴殊观早已恢复了常态,他伸手反握朝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温和的向朝瑶解释, “你出去见一个人,吃一顿饭,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我不能这点自由都不给你。” 朝瑶听闻这话,第一时间觉得有点诡异,但是仔细看去,裴殊观好像发自内心的这样想,不是阴阳怪气的反话,表情神态也很真诚,看不出来半点异样。 朝瑶提起来的心,勉强放下,但且虽然裴殊观如此说,朝瑶可真不能顺着这话心安理得的将这个问题抛之于脑后,毕竟,旁人也就算了,那人是顾廷芳。 只好简短的向裴殊观交代了下, “是上次的事情,我连累他,就想着帮他解决,才去赴的宴。” “无事。” 裴殊观打断朝瑶的话,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睛看着朝瑶,拉扯出来一个安慰她的笑意, “我没有多想,你不用解释。” 朝瑶未说完的话被憋了回去,仔细看去,裴殊观确实没有半点异常的反应,朝瑶再次确认之后,才真的放下心来。 或许只是她太惊弓之鸟了。 夏天实在是太热了,朝瑶替裴殊观喂圆子,不一会儿额头就有了汗意,热气上涌,朝瑶赶紧抱紧冷玉一一般的裴殊观,吸吸他身上的凉意。 裴殊观好笑的用干净的棉帕替她擦干额头上的汗,这才抽出,自己刚才拿在手上,现在被她压在身下的书。 朝瑶顺势躺下,将头枕在裴殊观大腿上看书,嗅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味,有莫名的安心。 裴殊观没有斥责她看书没有规矩,只是伸手替她见凑在眼前太近的书籍拿远一些,又拿旁边小几上搁置的一张绣扇,背靠在床上,慢慢替她扇风。 就是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 裴殊观看她睡颜,喉头实在痒,才憋闷着声音,清咳两下,然后伸手替她盖上被子,又拿起她手里那本书,看见才翻到第二页,忍不住想笑。 但一笑起来,就又咳,肺中好似有千万只蝴蝶使得,震动着残翅,挥动的粉末,让裴殊观难受极了。 裴殊观伸手轻抚朝瑶脸庞,目光缱绻而轻柔,还透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胸腔中的痒意下不去,裴殊观心中也知道,这具身体,的确是不太好了。 朝瑶一觉睡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起来陪裴殊观吃饭,为了给裴殊观补充营养,厨房每日都会呈上各种各样的补汤,还有鱼虾一类的。 但是朝瑶却不怎么喜欢给裴殊观喝汤,他现在胃口本来就差,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汤汤水水的再占去一般,那还得了。 朝瑶习惯性的替裴殊观将鱼挑刺,正欲盛到他的碗里,回眸之时,却发现裴殊观替她剥了好几只虾。 朝瑶瞧他动作,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情愫。 明明自己是来照顾人的,却也总感觉到被照顾,但朝瑶总也不会拂了一个病人的好意。 陪裴殊观吃完饭后,朝瑶又扶着他在庭院中走了走,等到他要休息之时才离开。 朝瑶确定自己走时,裴殊观的身体还好,但未曾想到,半夜睡到半梦半醒之时,有奴仆来报,说裴殊观又发高烧了。 朝瑶才从密室的棺材里将裴殊观拖出来那几日,他的确常常发烧,但朝瑶好好照顾了半月个后,虽然裴殊观身体不见得休养得有多好,但到底没有再发过烧,这次甫一发烧,给朝瑶急坏了。 朝瑶赶过去时,裴殊观似没有血色的肌肤下,浮现浓郁的潮红,紧闭着双眸,身体不停的打颤。 净植已经在旁边伺候,朝瑶赶紧接替他,替裴殊观擦拭降温,太医也焦急上火的赶来,替裴殊观诊治。 朝瑶用酒精替裴殊观降温,昏睡之中,裴殊观的眼睫不停颤动,似乎挣扎在什么痛苦中,朝瑶凑近耳朵去听,也只模糊的听到了 ——“不要......”,两个字。 裴殊观的面容却抽搐到了诡异的地步,紧紧咬着牙齿,还有泪水不停流出,从眼角滑落,直直滴到枕头里,嘴唇也烧得洇红。 朝瑶看了心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凑到他旁边,一个劲的低声安抚他。 “没事...没事的。” 太医还在切脉,额头已经冷汗淋漓,朝瑶也顾不了那么多,凝眉问他, “怎么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就又这样了。” 裴大人这脉象属实异常,明明前前些日子,还是将死之相,前些日子,却看上去好些了,今天这脉搏,也是平滑无力之像了。 花白胡子老太医,盯了裴殊观昏睡中痛苦的神色一样,也不好说什么,只凭借自己的经验询问朝瑶道, “体内尚有炎症并未消除,白日有无受惊着凉?” 朝瑶绞尽脑汁的细细回想,今日裴殊观在她面前,一切都很正常,吃饭也没落下,没让她担心一点,遂诚实告知太医, “并无以上情况,且早早的就歇下了。” 太医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主子已回话,他就不好多说些什么, “老夫给开个方子,拿下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水,连喝三日,接下来的时日,更需好好照顾,大人伤在肺部,切不可久病不愈,若如此反复,此后少不了缠绵病床。” 朝瑶也知其中轻重,赶紧道好,立即派人下去取药,煎药,喂裴殊观喝下,熬到天将将明,裴殊观退烧了,朝瑶才放心下去睡觉。 朝瑶原本只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但往往事与愿违。 有了朝域稳定人心,和裴殊观关键的指导,北方战事逐渐稳住局势,有了些反败为胜之态。 可裴殊观这边,那日高烧之后,无论朝瑶怎么用心照顾,依旧是不太好,反而有更加衰败之势。 朝瑶见他憔悴模样,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每时每刻都守在他旁边,盼着他身体早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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