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漆黑床底,与他近在咫尺的床板之上,传来两人闷哼倒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 两人下了床,陌生男人将女子放在了裴殊观平时学习的书案上。 裴殊观在床底, 微微侧头,便可以看到这一幕。 平日里高雅端庄,对他要求甚高的母亲,表情上再没了平时对他的冷漠与严苛。 一股惊人的战栗从肚腹传来, 不知为何,裴殊观看见母亲此时的表情, 是僵硬得几欲作呕。 他想叫却又叫不出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 他浑身僵硬得不能动, 耳边声音渐起, 将他拉入地狱,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精神紧绷到极致时,画面一转,来到了公主府的暖阁。 朝瑶俯身而上, 脑海里的记忆仍未褪去,他僵硬痛苦得不行, 活像一只失控的木偶般, 挣扎着就要将朝瑶狠狠推远。 泪已经颤抖着流出, 但他却没有意识到,只心底机械般的抗拒, 无法释怀,无法缓解, 这样的行为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可是这个梦里,既没有那温湿粘腻,让人恶心的气味,也没有旋绕在他脑海久久不肯离去的属于他母亲的声音。 朝瑶靠近,是梅花的清香,是细心的安抚,是小心翼翼的动作间的怜爱。 在她的安慰下,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了下来,噩梦般的记忆也随之远去,热气上涌,浑身战栗。 与记忆中不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在朝瑶构建的这个梦里,缓慢下沉。 随着最后的战栗,他从梦中惊醒,有些急促的吐息着,梦里的感觉似乎还未完全褪去,裴殊观坐起身来,等那感觉褪去。 室内昏暗,他亦看不清楚,无法分清白天还是黑夜,遂轻声唤净植, 净植一般睡在暖阁侧边的小耳房守夜,公子一拉床侧的绳,耳房的铃铛就会响,他就会以此前往探看。 而此时天色刚好蒙蒙泛白,差不多到了净植起床穿衣的时候,听见铃铛响起,净植赶紧收拾好去瞧公子发生了何事。 却见裴殊观端坐在床上,漆黑的双眸有些湿气,唇色洇红,连脸上都有些潮红浮现。 净植瞧他觉得他有点像发烧的样子,因为他不舒服才摇铃叫自己,匆忙的欲要伸手覆他额头查看,若是发烧,则好赶紧去请医师,却被裴殊观侧身躲去。 他张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是卯时三刻,快到辰时。” 净植小心翼翼瞧着裴殊观,见他面色不算太好,便建议道, “公子,昨日受了风寒不舒服,今日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好了再去文风苑?” “不用,我还好。”,裴殊观本欲掀开锦被下床,又想起昨日左腿敷了药之后并未穿亵裤就睡,方才的战栗弄脏了锦被。 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如此,十四岁的某个闷热的夏日,热风席卷全身,冰块也无法降解室内的高温,他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弄脏了亵裤。 他对此事无感,事发只觉得厌烦,本想喝点汤药根治,却从医师那里得知这是正常生理现象,无法医治。 裴殊观不是庸人自扰之人,既知是无法规避的正常现象,所有人都会如此,他不是圣人,不能免俗,便也看淡了几分。 加上他平日里清心寡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年当中也只是偶尔。 醒了处理干净便可,也没什么可恼的,但是做梦如此,还是第一次。 想起昨日的梦境,裴殊观拧起好看的眉,他虽经常会梦见儿时的恶魇,但从未做过如此迤逦的梦。 心下有些诧异,但也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腿上正敷着药膏,无法沐浴,裴殊观唤净植打来一盆热水,处理干净之后,穿戴整齐前往文风苑上课。 谁知朝瑶已经坐在暖阁正殿会客的地方等他。 ——昨日她随裴殊观去放完河灯又给他按摩小腿,弄得太晚了便没有回城南小苑,宿在公主府的正殿,今早特地在裴殊观上学之前逮他,就是来专程和他告别。 而裴殊观瞧见她,几乎是不可自抑的想起,他方才在与外间仅仅一个檀木博古架间隔开的里间处理身体。 虽然里间外间随着结构错开,但站在特定的角度,若向里看的话,只有些珠帘玉串遮挡,一瞬间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朝瑶瞧见他出来了,立马起身,开口唤他赶紧一起来用早膳。 裴殊观左腿还有一点隐隐作痛,但他一贯忍得,加上仪姿独绝,缓慢向朝瑶走来,竟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只觉得他今日嘴唇有些红。 “殿下。” 裴殊观轻声唤朝瑶。 “还没吃呢吧?” 朝瑶起身扶他,柔柔的整个身子都挨上去, “今早就不吃小厨房做的东西了,我出去住几日,城南有一家小店的馄饨特别好吃,是用他们熬了一天的骨汤吊的,我想给你也尝尝,今早起来就唤赤虎去买了。” “但那馄饨不肖元宵,可以买干的拿回府来煮,必须要店里的高汤,赤虎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所以这次就只给暖阁的人买了。” “也不单给你一个的。” 朝瑶小声诱惑,拉着裴殊观的手摇摇晃晃,声音甜蜜, “尝尝?” 虽然朝瑶嘴巴上悄声邀请着,但实际根本就没有给裴殊观选择的余地,直接吩咐小厨房早上不用送饭菜了。 那桌上现下就两个温着的汤碗,一碗是馄饨,另一碗还是馄饨。 此时当着朝瑶的面,公主赏赐,也不能硬气的说不吃。 裴殊观在朝瑶半扶半揽的情况下坐下凳椅,有些无奈,偏偏那人还嫌不够,非将自己的凳椅也扯过来,与他肩靠着肩的坐在一起。 裴殊观向旁边挪了挪,现下毫不怀疑,如若见他不肯吃,朝瑶的下一步举动就是拿起汤勺递到他唇边非逼着他吃。 有些迟疑的捻起汤碗里的勺子,裴殊观舀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缓慢咀嚼。 入口面皮发涨,肉质松软,汤底也很大一股姜的味道。 不知是在汤里泡的时间太久了,还是因为路边小店用的均是廉价食材,裴殊观并不觉得有多好吃。 但朝瑶在旁边吃得很香,尽管心下觉得并不好吃,裴殊观还是多送了几个进嘴里,勉强填饱了肚子,剩几个吃不下了。 朝瑶吃完后,瞧见他虽然还剩了些,但也还算是给自己面子,所以并没有为难他。 且尽管裴殊观进食的姿态很好,从来不会留下食物碎屑沾黏。 但这并不妨碍朝瑶刻意做些柔情蜜意之态,她掏出手帕,替裴殊观将嘴角莫须有的残渣擦拭干净。 她正打算和裴殊观一番温存之后,和他说些多么关心他,舍不得他之类的话,然后下班告退,回自己的城南小苑, “我近日没有陪你去读书,但也知你用功,常常一整日都在文风苑,但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现下马上要过年了,不如给自己放几天假休息一下?” 她身体的靠拢,裴殊观倏忽又闻到了昨日闻见的味道。 或许昨日她出门的时候熏香掩盖过,到了今日,香味消散,又入暖阁,热气一冲,那味道便更为明显,直接掩盖了朝瑶身上原本的梅香。 ——那是廉价碳火燃烧后在人身上留下的味道。 有些闷闷的,带着很轻的烧焦木头的烟熏火燎的味道。 倒不是多难闻,而是,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朝瑶身上。 一国皇室的唯一嫡公主,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分上? 裴殊观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神情隐约有些波动,朝瑶以为自己过分唠叨了,引起裴殊观的不快,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小了很多。 谁知裴殊观别过头去,朝瑶只见他清冽的侧脸线条,以及细致如美瓷的肌肤,些许墨发从他额前滑落。 他没回答朝瑶的话,反而话锋一转,生硬的询问道, “快要过年了,公主何时回府。” 朝瑶心头猛地一跳,有些惊喜, “你让我回府?” 裴殊观似是不解,抬起头,覆了白绫的脸正对她, “这是公主您的府邸,我何时不让您回府?” 他愿意让她回府,对于朝瑶来说,就代表着之前的事情裴殊观愿意就此就此揭过, 一时之间,朝瑶觉得自己终于在这条攻略之路上跨出了一大步,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裴殊观又说, “但,还请殿下不要随意进出某的房间。” 裴殊观心底还是有些芥蒂朝瑶这种缠着他,且旁若无人的亲密状态。 朝瑶一哽,心里有些烦躁,一双美眸扫视过去,真的好想吐槽。 若不是她有任务要做,谁想巴巴的缠着他,还进他房间,等她任务做完了,他求她她都不去! 但此时此刻,此形此景,还是能伸能屈着点吧。 于是也只按捺着心底的不耐烦,“嗯嗯啊啊”几声,算是勉强认同了裴殊观的话。 先搬回来再说,到时候腿脚长在她身上,这个宅子也是她的,她想去哪就去哪,他管得着么。
第32章 除夕(二合一) 裴殊观不生朝瑶气了, 朝瑶自然就理所应当的搬了回来。 她搬回来,阖府上下都有生气了许多,连着朝瑶殿里的那只叫‘噃噃’的黑猫都跑来围着她喵喵喵的转。 眼瞅着没两天就要过年了, 裴殊观还是日日都去文风苑读书,朝瑶为了展示自己的‘勤勉好学’便也跟着去读, 只是究竟学进去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离除夕只剩几日的时候,孙嬷嬷突然想起来每年这个时候的正经事。 因为朝瑶的生日在年底,正好是梅花盛开的时节, 过不了多久就是新年,正好就是长一岁越一年。 先皇后在的时候, 每次都会在新年来临之际,请宫外绘画技术极佳的画师给朝瑶画一幅画像, 从一岁起便开始, 每年都画, 记录朝瑶的成长。 后来皇后难产,自知性命垂危,弥留之际,交代孙嬷嬷依旧每年请画师给朝瑶画两幅像, 留一幅,然后烧一幅给她, 她在地下也能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岁岁长大。 这画像不是寻常的画像, 是要画上一幅便可流传百世不褪色不暗沉的品质, 用的绢纸极佳,是苏州那边一年只产几百张的绢, 颜料也更是各种贵重金属和矿石,此种画法时称“点青”, 请会此法的画师画上一幅光手工费亦是贵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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