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叔看回他,唇角一抹冷笑:“这会儿功夫做这番姿态又有何用。我不会再拿刀捅你了,免得再被人说你无辜受害,反倒是我苛责。” 宴云笺轻道:“当然不是。” 元叔握一握拳,垂眸凝视那把插.在他身上的刀。 这把刀还是他前年生辰,姜眠送他的礼物。削铁如泥,深得他喜欢,如今切进宴云笺骨肉中,都像是弄脏了。 元叔一下拔.出刀来。 骤然抽刀,比刺入肌肤时更为痛楚,宴云笺却连一声闷哼也无。 张道堂看的倒吸一口凉气:“袁叔,您别再……” “我知道。” 元叔手缩进袖口,用衣袖慢慢抹去刀背上的血迹,将这把刀重新变得光亮干净。 他看张道堂一眼:“我不会把他杀了,也不会再伤他了。脏我的手。” “宴云笺,你想让我捅你几刀是为了赎罪吗?真是可笑,你是为了自己,你想着受我几刀,自己心里能好过些,是与不是?我告诉你,你做梦!难道我捅你一刀,你的罪孽就可以随之减轻丝毫?!” 宴云笺微微启唇:“元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叫我元叔,不用跟我解释。”元叔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宴云笺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真正的深意,他也不愿意去深想,“你我之间,也只能如此了。范怀仁是你的人,站在你的立场,看得到你的委屈;可我十九岁就跟了将军,我看不见你的无辜。因为你所中之毒,我忍着没有下手杀你已是仁慈至极——!我没有办法,也永远不会原谅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看着对面帮他打理成亲礼,笑吟吟问他各项摆设是否符合心意,他忙的忘记吃饭他便如老小孩般笑闹要端碗喂他的人——当日笑语依稀,如今那眼中却只剩憎恨。 他轻声道:“是。” 范怀仁不忍:“冯兄,公子他并非真心——” 元叔惨淡大笑:“真心也好无意也罢,背叛与狠辣是事实,我不会原谅他手上沾的血。”他凝视宴云笺,“将军视你如子,夫人……夫人她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公子将你当做兄弟,姑娘……姑娘……那可是你们大婚之日啊!” 宴云笺静静受着。 若刀剑之痛,切于肌肤,能叫心解脱一些,那么言语之利,则蕴锋刃于无形——皮囊完整,内里已碎。 “咳……咳……” 后面传来一阵低喘的咳嗽声,张道堂如梦初醒,连忙跑去:“凌枫秋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凌枫秋跌跌撞撞坐起,拼命摇头,一条残肢向前伸着。 张道堂去接,他挥开,再伸手,他还是挥开。 宴云笺看见,走上前握住:“凌枫秋,是我。” 凌枫秋手臂剧烈颤抖好半天,不停指着自己的心,扑起来双膝支在床板上弯腰,向宴云笺做出一个叩头的动作。 宴云笺没让他磕完,扶正他身子:“别自责。我中毒和你无关。” 他声音很低,低的像一触即碎的泡沫。 凌枫秋垂头不停的摇,光秃秃的手臂夹住脑袋,浑身发抖。 宴云笺抓住他两只手臂,轻放下:“不晚。” 张道堂不忍再看,别过头。 不晚吗? 分明凌枫秋从一醒来,便有话要讲,只是表达不出罢了。明明知晓未来的惨剧,却无法示警,得知事实既成,于他,于所有人又是何等打击。 凌枫秋因宴云笺稳静的声线而渐渐地缓和,手臂滑落,刚好扫过宴云笺血湿的衣料。 他微微一怔,沾血的手臂举起,另一条手臂急急指着这方向,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宴云笺道:“无碍的。” 凌枫秋手臂缓缓回落,顿在半空,忽然又抬起,动作急迫许多。对着宴云笺先指指自己的头,紧接着是双眼,而后摸一摸耳朵,最后横在自己心口上。 这一套动作做了两遍,宴云笺忽然抓住凌枫秋:“害你之人便是给我下毒之人,对么?” 凌枫秋浑身一颤。 下一瞬,他大力点头,旋即幅度渐低,又拼命摇头。 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他不停捶打自己,整个人渐渐崩溃,再度神思混乱。 “好了,好了,”张道堂双手一起按住凌枫秋肩膀,回头看宴云笺,他还是方才那副问话的神态姿势,“……凌枫秋极其脆弱,越是逼迫,他越会崩溃,您有此一问,已经取得相当进展,不要逼他。” 宴云笺没有再追,复又沉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死一般的寂静中,范怀仁上前担忧道:“公子,你身上的伤去包扎一下吧。” 宴云笺摇头,只说:“我回去了。” 他慢慢向外走,像是什么也没入眼一般,偏破的屋中起了穿堂风,浮起他碎发。 这京城的风比东南冷多了,比曾经他在深宫的那十年还要阴寒。 元叔看着宴云笺苍凉背影,一言不发跟上去,范怀仁连忙伸手拦住:“冯兄。” “怎么?” “冯兄,在下恳请您放过公子这一次,”范怀仁低下头,“说句不该说的,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公子既已解了毒,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一连说了三个绝对。 元叔漠声道:“我与他相处五年,你与他相认多久?你凭什么说自己了解他。” “从见了他到现在,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范怀仁闭了闭眼睛:“我倒是希望,他能痛哭出来。” 他是乌昭和族啊。 不知是以怎样的意志坚持着,若非肩上还有未完的责任,活着,岂不比死更难。 “他死了,谁来为姜大人昭雪?” 元叔目光一顿,慢慢转头,深深望着范怀仁。 “难道冯兄忍心让姜大人永远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污迹,千年之后还在遭人唾骂吗?” 纵使不愿承认,却也清楚,这一局若想翻盘,只有宴云笺此刻的权倾朝野才能做到。 元叔说:“我说了不会再伤他,那就是不会。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别再跟来了。” * 宴云笺听见脚步声,驻足转身,面容平静凝望元叔走近,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丝淡的快看不见的笑。 元叔冷硬的心刺了一下。 忽然就理解了方才范怀仁那句那句“我倒是想让他痛哭出来”。 原来笑竟比哭还叫人不寒而栗,如一抹随时会散去的轻烟,他就像无数碎片囫囵拼凑出的一个人。 心中痛恨不减,却亦禁不住眼眶一热,元叔压下情绪,声音毫无起伏的冷:“你最后在哪杀了将军一家?可还还留下了遗体?” “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了你别装傻!” 喝完这一句,元叔的眼睛红了:“若朝堂上任何一人发现我们的行动,必定会报给狗皇帝以谋大功一件,能做到秘而不宣的,除了你,还有谁?” 宴云笺反应过来,声线都抖了:“元叔您……您当时将、将义父他们救出来了?” 元叔将信将疑:“你不知晓?” 宴云笺不断摇头:“真的不知,不是我做的,我以为他们死在了刑场……” 元叔看了他很久。 恨不假,但他对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宴云笺,并非一字不信:“换囚为尸的行动,你不知道?” 宴云笺眼眶骤红,机械摇头。 短暂的沉默后,元叔道:“行刑那日暴雨,观刑之人本就极少,又因视线受阻,给了行动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寻了三个样貌身形与将军一家相似的尸体换去了刑场,而他们被救了下来——姑娘手里有一块死士令,你知道么。” 像猝不及防的一支利剑贯穿心口,宴云笺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节,他知道。 “若非你的歹毒手段,姑娘本该和将军一家一起被我们救出……”元叔目色怨毒,“但就算如此,也是无用,在转移过程中,将军他们被人劫走,对方武功之强,我们根本无法匹敌。” 宴云笺心脏愈发绞疼:“……会不会义父他们还没有死?” 元叔安静许久,侧过头。 “把人劫走,要么为生,要么为死。若将军他们还活着,为何连个平安也不报?”
第109章 风月同天(三) 襄德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拨云坐在梳妆镜前, 懒散捏着一只青黛,纤指微翘,漫不经心轻轻描眉。 她本就生的极浓艳, 这样淡扫几笔,面容更添明光,绝色逼人。 镜中的美人向来唇边含着三分笑意, 眼波流转,一派妩媚,此刻却冷若冰霜。 视线平直片刻, 唇角微勾,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天边一声闷雷,她缓缓侧头向窗外, 大雨毫无预兆落下来, 雨幕连成一片,屋内轻纱帐帘晃动摇曳。 掌事姑姑秋心走进来, 到凤拨云身侧低眸行礼:“娘娘,事都办妥当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拨云放下青黛, 双手微拢:“我想去宫墙那走走。” 她没有自称本宫,语气怅然。 秋心心中一片明镜,看一眼外面天色,换了称呼:“殿下的心意,长公主会明白的。今日是她的忌日, 方才奴婢悄悄去给长公主上香时, 心里也想着, 她在天有灵, 必定会安慰的。” “皇长姐死在五年前的今日,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凤拨云出神片刻, 道:“我终究是比不得姐姐……北胡好儿女,坚韧不屈。等来日我能给姐姐亲手上香那一天,望她千万莫要嫌我。” “怎么会呢?长公主会为殿下骄傲,亦心疼殿下。” 何尝是长公主心痛,她自幼看着殿下长大,又陪她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眼见着她如何受尽屈辱,一点一点站起来到如今这个地步:“殿下这些日子受委屈了。这两年,比刚来时好了许多,奴婢还以为日后能少吃些苦了,哪成想一朝开罪赵时瓒,他竟还是这般狠辣,不顾情面。” “情面?我和那姓赵的牲口有什么情面可言?” 凤拨云站起来,缓缓抓住摇动纱帘,长长的护甲在纱帘上划过,发出一道刺耳的裂帛声。 “这难道不是好事?他命我思过,又因赵锦新丧,半月不曾踏足这里,我也少被他恶心几回。” 这话秋心难接,只微微抿唇,疼惜望着凤拨云。 凤拨云微微挑眉,笑道:“姑姑不必心疼,好事儿总不会自个从天上掉下来,付出些代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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