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僵硬着手腕,只沉默不语,半晌才如梦初醒,不着痕迹轻动了动腕,像是想把手抽出来。 姜眠捏紧:“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没呀?理理我。” “是……听见了。” “听见了不算,还得往心里去啊。” 他点头。 姜眠才松开辖制他的手,而她都放开了,他手臂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姑娘出现在此处,是来寻我么?遇到什么事了。” 对,还有正事呢,姜眠微微低头摘下脖子上挂的玉牌:“我是想把这个交给你来着,其实我早就该给你了,之前没料到后面会有这么多事,以防万一,你还是拿着比较稳妥。” 宴云笺听得出她动作,怔然:“姑娘为何要给我这个?” “因为……”因为什么呢?姜眠避重就轻,“我答应你要帮你治好眼睛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和父兄提,你拿着这个,等宫宴结束和我们一起走,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话不对。 可是以他的身份,又实在问不出“为何你无法亲自提”。 所以他下意识向前,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姜眠拖长音嗯了一声,笑眯眯道:“我这不是看自己昏迷了几天,都没顾得上你,万一我再出什么事,爹爹和大哥又不知道你,那可怎么好?” “别胡说。”他稍严肃了些。 她古灵精怪,一直绕着说,但若仅仅因此,不至深夜特意寻来。 “姜姑娘,你若……” “哎好啦好啦,我投降,我说实话。”姜眠不明白历史为何会扭曲成那般,按记载此刻宴云笺该是个千恩万谢奴颜婢膝收下赏赐的人。但眼下,他觉察不妥,担心她安危,竟这样不好糊弄。 “其实我就是……”姜眠低头,搬出一个合理的托辞,“我知道皇上和太后仍然想将我留在宫中,继续牵制爹爹。” 没别的借口了,宴云笺智多近妖,但她不想让他察觉、出手干预,而为接下来的事造成任何偏差。 “我不想这样,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帮爹爹做什么——他不肯教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其他可以问的人,所以便想来问你。” 宴云笺听完,弯唇笑了。 分明只有下半张脸露出来,他的笑容却如此夺目,叫看到这笑的人也忍不住微笑。 “若是因为这件事,你倒不必太过担心。” “为什么?” 他就像一个温柔的哥哥,嗓音低沉醉人,耐心教她: “皇上知道这种要求立不住脚,提出来,不过做一种姿态。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推行新拟的兵政,从而削弱姜将军的兵权。提出将你留在宫中继续抚养,只是双方博弈中他为自己寻求的砝码,将军在这件事上驳了他的面子,那么他推行新政,姜帅便会处于被动地位。但此刻于他而言,损折兵权等同于失去自保能力,万不可取。” 姜眠怔怔望着他,记忆中刚刚看过所有的文献,分析,论证,无一不合他优美薄唇中发出的声音重叠起来。 仿佛跳出历史,他站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讲的是过去,也是未来。 姜眠心间长满了荒草般的茫然。 宴云笺似有感知,声线更柔:“不过你不要怕,这并非死局,只要看穿了对方的目的,便不算劣势,总有解决的办法。我……” 他微顿,说起这个,音色有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其实此前,我推演过应对的法子,万无一失,你放心。” 原来,他看透朝倾轧局势,无需她提,就已经默默为维护姜重山准备了么? 姜眠喃喃道:“为什么呀……” 她的问句没有因果,可他听得懂。 “姑娘反感么?” “不不,当然不是。”姜眠忙摇头。 她摇头的力度太大,甚至摇掉一支头上钗环。 宴云笺矮身捡起,将那小小银钗握在手中,指腹轻抹去灰尘,还给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我想做的事。” “姑娘还信我么?” 他屏住呼吸,只有自己知道。 姜眠立刻用力点头,甚至忘了他看不见。 宴云笺却能感受到。 他浅笑,低哄道:“那你别再害怕了好不好?这些……不好的事,定不会发生。” 许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他有些羞赧,里面的挚诚镀了一层纯。 姜眠心底涌上来一股涩。 不知宴云笺究竟想出了怎样万无一失的办法,如果真的得以施展,留下他曾为姜重山竭诚尽节的痕迹,也许后世,他能少一笔沉重的骂名。 可他注定无法践行。 因为她已经来到这个宫宴上。臣子之女没有那么自由,她必须回去。踏入这个局,她就没有资格叫停了。 一时间,姜眠竟不知自己是历史的破坏者,还是推动者。
第24章 百尺丹心(三) 沉默的时间不长, 姜眠抬眸细细看他。 心中许多情绪堆积在一起,愧疚与感激反复角力,其实说到这, 她反而再说不出来什么,尤其是面对宴云笺。 ——他身上的赤诚与正直几可触摸,极浓极烈。 以至于, 这一瞬间,对他说任何不真心的话,都会有巨大的惭愧感。 最终她认真道:“宴云笺, 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无论是现在, 还是未来的人。 或许只有这样的承诺, 才对得起他胸腔里那一颗心。 宴云笺怔了怔,却以为她是因他为姜重山思谋之事而感激。话说的太真挚, 倒显出几分孩子气,他摸摸鼻尖:“好。云笺一身皆依仗姑娘了。” 姜眠想不到他竟还会开玩笑, 让她方才的话显得不那么严肃了:“你……我不是随便说的,你、你认真点。” 宴云笺忍一忍笑意,正色道:“是。” 姜眠想了想,递出玉牌,“你把这个拿着, 我才能彻底安心。” 知道他不是主动伸手的性子, 姜眠便直接去抓他手, 一摸之下, 却觉手感不对:“宴云笺,你——你的手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 捧近他的手仔细辨认:“这是……烫的?怎么烫这么严重?谁欺负你了?” 姜眠一下抬头看他。 “没有,是我不小心,”他轻转手腕欲缩回,“无碍的。” 姜眠不许:“别动,我看看。”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她要双手捧着才捧的过来。姜眠很小心地托着他手背,看看他手心的伤,抬头瞅他,又低下头去。 说起来,这还是她和系统交谈过后,与宴云笺第一次见面。对他的信任更加纯粹,甚至敢彻底放开欣赏与亲近。 她不由得低头,对他掌心呼一呼气,旋即轻叹了声,那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怜惜。 宴云笺的手在颤,及其细微,若非肌肤相触绝看不出来。 姜眠心里不好受:“看你,疼着呢吧,我现在没有药……先给你包一下。”她抽出洁净的手帕,很温柔地裹缠住宴云笺手掌。 他下意识回缩。 “别动别动,你这烫伤几天了?” 姜眠抬头:“嗯?不说话,是不是好几天了?” “没有……”他还是想躲,姜眠只好先空出一只手握他手腕: “你别躲,怎么了?是这样碰到会很疼吗?” 宴云笺声音很低:“姜姑娘,你的丝绢如此珍贵,沾到我是糟蹋了。” “胡说什么呢?你觉得我是那样想的么,”姜眠正给缠好的手帕打结,百忙之中看他一眼,“就这么个东西,要真能让你伤口愈合,它才算有点价值。” “你的手要记得涂药啊,我记得之前给你拿过药膏的,就在你房间里。” “是。” “下次见面我会检查。” “好。” 姜眠无奈地笑:“你总是嘴上答应的好,要真的好好照顾自己啊。” 宴云笺轻声:“嗯。” “那你把这个拿好,我该回去了,”姜眠牵过他没受伤那只手,将玉牌放在掌心,拢住他手指,“我走了,你会记得涂药吧。” 玉牌触手生温,宴云笺握紧,圆润的边沿近乎锋利,甚至有割破掌心的错觉。 “会。姑娘之命,莫敢不从。” …… 姜眠走后很久,宴云笺还站在冷风中。 身后有细微脚步声渐近。 “赵时瓒在昭辛殿设宴,姜眠要回去必经华荣路,那里有一处角门,隐蔽,守卫也松懈。” 成复站定,缓声道:“你方才就该当机立断杀了姜眠,我不问你为什么没动手。她有没有被你的话糊弄过去,我也不愿去猜。我只知道我们赌不起。” “方才密谈的内容,若让她听去,哪怕只是极细小的可能,她也是非死不可。好在她给了你一样信物,就算死了,你们二人失去血蛊联结,你拿着她的东西,也能去姜重山身边。” 说着他向下瞥,宴云笺手上裹缠的白绢那般柔软,一看便是姑娘家的东西,在夜色中显得扎眼。 成复目光渐渐锐利,口吻仍平静:“她对你有大恩,你下不去手。我来。” 一言落,风静树深。 惨白的月色从薄薄黑云中透出,黯淡而诡谲。 宴云笺侧身挡住成复去路:“她对你没有恩情么?” 又说:“何必如此。” “你阻止我?” “早在她靠近之前,我们就已停止交谈,你明知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成复阴沉道:“她刚才看见我的样貌了。” 宴云笺拧起眉:“她没看见。” “可我说话了,她总听得到我的声音。” “我有分寸,她什么都不知晓。别太过分。” 成复忍了忍心中的情绪,看一眼姜眠离去方向:“我们做的事,容不下一丝差错,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如果我们将希望寄托于‘应该不会’,我们早就死了十几次了。” 空气陡然冷凝下来,呼吸间满是薄凉锋利。 宴云笺抬手,缓慢解开覆眼的布带。 布带落下,他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面上黥印,为他的清雅出尘添几分桀骜。 他睁开双眼,墨黑瞳孔外流动浅浅暗金色,如画中神祇般艳绝无双。 成复一双漆黑的眼静静盯着,眸中流露出几许复杂。 “没有就是没有。你也是乌昭和族人,父祖英灵在上,难道让他们看着我们去践行世人泼在我们身上辜恩背义的脏水?” 盯着这双眼睛良久,成复牵唇讥笑:“有可能探听我们秘密的人,死了才最稳妥。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恩?什么义?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不是我们现在有资格探讨的,阿笺,你死了,我死了,乌昭和族的脏水就只能被我们带进地狱!现在,我只是为了万无一失而除去一个隐患,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谨小慎微不是吗?为什么换了姜眠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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