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 “我送你过去。” “好,”姜眠立刻笑着答应,又说,“过了这条路,前面有侍卫值守,到时你就回去,不用担心了。” 宴云笺听她清清浅浅的软甜嗓音,不觉微笑,温声道:“走吧。” 这一路他反复迟疑,“顾越”二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不放心成复,跟在姜眠身后悄悄护送,顾越言辱她时,他心中一沉正欲走出,而下一刻她委屈的质问又将他钉在原地。 原来,她竟是这般喜欢顾越。 姜顾两家缘分尽虽是必然,可从明面上看,导火索却是自己。 她竟丝毫不怨。 宴云笺侧头。 他看不见什么,但在他心中,天上人间存在的乌昭神明,那便该是她的模样。 但再怎么样,他也无法代替她挚纯等待那个人做什么,可以羡慕,不能贪妄。 只能到此为止。 与她并肩走这一段路,就是上天厚待了。 …… 夜色渐浓,大雨骤落。 凤拂月端坐在床榻一角,背脊挺的很直,身着大红色胡装,艳丽眉眼分外冷漠。 她动一动腿,低眉看向跪在自己脚边垂泪不已的侍女:“阿素,别哭了,若这样悲泣有用,我情愿和你抱头痛哭罢了。” 阿素忍一忍泪:“殿下……都是奴婢无能,不能护殿下免受梁朝的折辱……” 凤拂月勾一勾唇:“所以方才我要你掐死我,你又不肯。” 阿素哭着摇头:“殿下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奴婢真的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凤拂月看她一眼,默默叹气,这小丫头跟自己多年,心性软弱她是知道的,确实下不去手。 “罢了,我知道这是为难你。”她凄楚笑了下,目光苍凉悠远,“呼图楚死在梁朝乱马之下,尸骨无存,我甚至不能拥着他失声痛哭一场,还要在这里为梁帝的胜战献舞。” 凤拂月摊开手,望着手心两寸长的木枝:“这条命留着也罢,我自当拼尽全力为呼图楚做最后一件事。虽然只有这个,我亦会奋力一搏。” 她凄然一笑,重又握紧掌心。 进来前她身上所有尖锐利器都被收走,就连头上的珠翠步摇也都换做时新花朵点缀。这小半截木枝,还是她将其穿透小腹匿于皮下,才带进来的。 阿素心中绞痛,颤声道:“殿下……” 忽然门外一声沉声低喝:“干什么的?” “送些吃食。” 一阵搜查食盒与搜身的响动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太监。 他进来,带起满室凄风冷雨,寒气逼人。 凤拂月连头都没抬,只冷漠盯着虚空一处。 成复走上前,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热菜摆在桌上。 “公主再不屑,也应该吃些东西,否则一会儿做事时没有力气,岂不可惜?” 凤拂月目光阴沉:“你什么意思?” 成复道:“奴才是指献舞,公主以为是什么?” “你们梁人,果真一贯的低劣恶心,”凤拂月终于转过眼,冷毒的目光寸寸刮过成复,“我生平,最厌恶阉人。你不过是残缺败肉一摊烂泥,有时间与我这丧家之犬咬文嚼字,不如省下功夫去讨好你的梁人主子,像你这样低贱的奴才,连站在我面前都不配。” 成复慢慢咀嚼:“我们梁人……我们梁人。”他笑了一下,“公主不用费力气辱骂奴婢,奴婢一向为人轻贱,早已习惯。这么两句轻飘飘的话,奴婢只会笑纳,是绝不会被激怒,而对您这样的绝色佳人痛下杀手的。” 眼看心思被人拆穿,凤拂月垂下眸,不再说话。 成复捡出一只洁净的瓷碗,一手执起汤勺,从容不迫盛出一碗汤: “其实奴婢心中清楚公主最需要的是什么。倘若奴婢能为公主提供,公主又能赏赐奴婢些什么呢?” 凤拂月冷然不语。 成复微微一笑,伸手探入袖中,缓缓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软匕。 刀刃卷着,他寸寸展开,约莫能有五寸长,柔软,也锋利。 凤拂月几乎忘了呼吸——不知他是如何躲过搜查,将这东西带进来的。凤拂月瞠目,一时间并非不愿搭理,而是真的忘了言语。 成复问:“若奴婢将此物献给公主,公主可有等量的筹码?” “你什么意思。” 成复向前递一递匕首:“就是这个意思。” 凤拂月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们梁人卑劣不堪,污计不断,我不会上你的当。” 成复哈哈笑道:“公主是否多虑了?奴婢将此物给你,从此便和公主踏上一条船。除了将自身置于危墙,又能有什么好处?” 凤拂月垂眸,很快又抬起。 “你想要什么?” “公主能给什么。” 凤拂月与阿素对视一眼,沉声道:“倘若你愿意将此物交给我,我必铭记你的大恩,绝不相负,届时无论成败,我难逃一死,可阿素却能作为证人,她必有万全把握将你置身事外……便是你有欲栽赃之人,亦能如愿。” 成复摇头,低哑的声音和窗外的雨搅在一处:“这一点无需公主与姑娘劳心,奴婢自己便可自保。” 话这么讲,就不好谈了。 凤拂月攥紧膝上的衫裙:“你开条件吧。” “你既然来做交易,必定有我能办到之事。直说便可,我无不应允。” 成复微微一笑,弯腰凑近凤拂月耳边:“敢问公主,是恨梁帝,还是恨姜重山?” 凤拂月道:“皆恨之入骨。” “这便是了,其实奴婢无需公主做什么,只是好心来给公主提个醒,”他拉起凤拂月的手,将软匕放于她掌心,“公主想刺杀皇帝,希望实在渺茫。您孤身一人,而他身边有无数禁军高手,只要变故陡生,所有人都会与皇上安危为重,您身手再佳,寡不敌众也是无用。退一万步讲,即便公主得手,梁帝还有子孙。没了一个皇帝,自然会有下一个人来做皇帝,而下一位皇帝,必定会因公主的举动而对您的故土大肆践踏,难道这是公主想看到的吗?说到底,你只是杀了一个人,而并未动摇梁朝的国本。” “公主既知有去无回,出手更该求一击中的。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北胡的心腹大患是梁朝吗?是梁帝吗?都不是。怎样做才能不累及故土,为其争取喘息的时间,您自有权衡。” 凤拂月默默听罢,摇头:“姜重山不是那么好杀的,他一人,可抵禁军千百。” 风卷雨丝滂沱倾泻,水花四溅淋漓不绝。 室内静过瞬间,又重落声音。 “杀人,只有把刀子捅进身体里才算杀么?”成复缓声道。 *** 昭辛殿内行酒正酣,皇帝又饮过一杯,忽转头问蔡佛玉:“什么时辰了?那北胡公主怎么还没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蔡佛玉满脸堆笑:“皇上,方才已派人去传旨了,想必公主早已准备停当,只是外面骤雨方至,自然要谨慎妥帖些,才耽搁一会功夫。免得御前失仪,冲撞了您。”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蔡佛玉掩饰地擦擦额上的汗。 “她怕是心有怨怼,不愿献媚,故意来迟吧。” 蔡佛玉笑道:“怎会?她能来到我梁朝侍奉圣上,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皇帝笑了笑,把玩手中酒樽,看向姜重山:“北胡穷山恶水,一向好出美人。听闻这北胡公主艳动山河,这传言可真?” 姜重山起身:“启禀皇上,微臣未见过北胡公主真容,不知传言虚实。” “是么。但是朕听闻,这胡女自小已许一位将军,便是一直与你胶着抵抗的……呼图楚?”皇帝想了一会才吐出一个名字,“他被万马踏碎时,曾有一女子前去收尸,捡他的碎骨。” 姜重山道:“皇上恕罪,战场纷乱,微臣不曾注意。” 皇帝哈哈一笑,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是问错了人,你岂会留心哪个女子美不美。” 顿一下,他意味深长:“怕是这世上除了你的妻女,你这心中,再无其他女子的位置。” 姜重山拱手:“是。皇上明见。” 皇帝不再说话,一挥手,示意姜重山坐下。 片刻后,北胡公主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走进来,整个宫殿静了两息。 她的艳丽与张烈如一把利刃,刺破梁朝宫城的靡软与奢颓。 皇帝的目光一直钉在凤拂月身上,看她站定,并不打算下拜。 “朕有一个皇妹,”皇帝突然开口,“曾经被遣嫁时与你一样的年纪。” 这话一出在场人皆色变,皇后担忧地看向皇帝,冲他轻轻摇头。 但皇帝沉浸在回忆中,根本没察觉皇后的目光: “她当年也应如你一般,一个人站在异国大殿上,不肯低头,不肯屈膝。” 他摇摇头,很玩味地笑了笑:“可朕不是亡国之君,你终究比她少了些福气。” 说完这些,皇帝抿唇,也不想听凤拂月是否有话要说,只挥挥手。 立刻地,丝乐奏起,偌大殿宇被轻灵乐声盈满——这是北胡羽调,在这个地方响起家乡故音,并为敌人和音而舞,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但众目睽睽下,凤拂月瑰丽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始终平静无波,踩着曲点翩翩起舞。 她身段柔软舒展,长发飘扬,从肩头扫至腰间,每一丝都带着勾人的媚。 姜眠目不转睛看着。 红绫飞扬,脚步旋进——她已经离皇帝坐席很近了。 姜眠桌下的手紧紧交握,那感觉,就像在跳楼机最顶端,做好了充足准备,却仍不知何时会骤然掉落。 下一瞬,凤拂月身躯婉扭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红绫飞出,她身体一轻疾速向前,右手翻出一把软匕陡现! “护驾!护驾!” 刹那间前方乱作一团,皇帝面前瞬间被围的严严实实,禁军“刷”地抽出长剑,却连凤拂月的衣角也没碰到。 她揉身扭转直奔姜眠,眨眼间将刀架在姜眠细白脆弱的脖颈。 “姜将军!你最好别再往前。”凤拂月用力,刀刃刺破姜眠肌肤,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姜重山面沉如水,不得已停住。 他早在凤拂月出手时便看透她意图不在皇上,而是他的女儿,但距离太远,间隔太多人,实在赶不及。 那抹鲜血令姜重山如坠火海,几乎将他灼烧殆尽:“我不动,你不要伤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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