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药,姜眠正想接着问问此事后续,门口响起敲门声。 元叔在外边道:“将军,顾越大人又来拜访了。” 又? 姜眠捕捉这个字眼,问姜重山:“爹爹,顾越来了很多次吗?他来做什么?” 对顾越的印象已经成型,姜眠就没往好处想。 姜重山道:“顾越来了两次,我都没见。顾修远夫妇日前也来过。” 姜眠错愕,他们一家三口真奇怪,怎么还分着来? “顾修远夫妇的说辞,是冯氏疏忽大意,忘了你身体状况而属无心之失,虽不至罪无可恕,但也当罚。顾修远夺了她掌家之权,叫她在家中佛堂静心,此也算重罚了。” 姜眠拧眉:“无心之失?” 真的无心,怎么会罚这么重?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为了顾全颜面,也让他们家平怒,才给了这么一个说法而已。 姜重山摸了摸她发顶。 转头扬声道:“不见。送顾大人出门,告诉他以后别再来了。” “等——等等,爹爹,我想去见他一面。”姜眠忙不迭抓住姜重山衣角。 姜重山拧眉:“阿眠,你去见他做什么?” 这倒是一个澄清自己的好机会。姜眠想了想:“爹爹,你放心吧,我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有些话想跟他说清楚。那日他当街辱我,我原本对他有些感情,现在也全都收回了。我跟他说几句话,此后一刀两断,不会再惦念他了。” …… 顾越站在正厅里,望着前方悬挂于壁的墨书。 银钩铁画,满纸刀光剑影。 字如其人,看着这些锋利的笔触,他却渐渐恍惚,不由想到姜眠那歪歪扭扭的手书。 他眼睫很轻低颤动了下,下意识双手抚了抚衣领,微正衣冠后,便继续沉默如一尊雕像。 很快姜重山负手走来。 只是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姜眠。 顾越抬手行礼,却在目光触及姜眠时空了一瞬,旋即低声问:“姜姑娘……身体可还好么?” 不知怎么,姜眠一下子想到那日顾越含讽的话。 “若我们当真情谊深厚,你一见我,怎么不问一句我近来如何。” 再看他此刻言行,姜眠心中生出莫名之感。 不,太荒唐了。 她不想再想下去,微微屈膝还礼道:“没什么事,多谢顾大人垂问。” 他们一问一答之后,沉默了许久。 姜重山牵着姜眠,扶她坐下,他自己没坐,也没有叫顾越坐的意思:“顾大人几次寻来,可有事相谈?” 顾越的确有话说,对着姜重山,他既有所求,又是晚辈,说什么都不妨事,可姜眠也在此。 微微起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顾大人也是为了致歉而来,那便不必了。那日街上你虽言行暴戾,却也是职责所在,无可厚非。我理解,却也不愿原谅。” 姜重山把话说的没有任何余地:“退婚事宜我会与你父亲谈,若有什么想法,你们父子二人自行商议即可。” 顾越静了会。道:“是。” 舔了舔嘴唇,他低声:“那日下官言行失当,伤了姜姑娘贵体,还望大人允准在下补偿。” 姜重山没有说话,转头看姜眠。 姜眠站起来走到顾越身前几尺远的地方:“顾大人想要补偿我吗?” 顾越抬眸,他眼中有一丝姜眠看不懂的光亮,让他整个人去了些深沉阴鸷,添些许鲜活:“是。” 姜眠对他笑了下。 本就温婉娇美的姑娘,眼角眉梢晕着浅浅笑意,看上去柔软的毫无攻击力。连语气也轻暖柔和: “我知道大人并不喜欢我,一直以来我不懂事,缠着大人,给您带来很多困扰,您也伤了我一回,叫我清醒过来,这段孽缘是时候该结束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越静静听她讲。 “今天大人为致歉而来,我便想着该与大人说清楚,忝颜向您讨要一样东西抵消您心中愧疚。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大人实在不必觉得亏欠了我。” 分明她声音软软糯糯,却比钢刀还锋利。 每一句都在讲利益,界限,清算,把整件事甚至此前所有时光全部化作谈判桌上的筹码,一分为二,公平公正。 挑不出丝毫错来。 顾越指尖微微颤抖,他不禁握成拳,将手掌完全掩藏在袖中。 “你要什么?” 其实问这一句,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可还是觉得,也许不至于此。 姜眠道:“请您将鸩蓝雪的解药给我一份。” 姜重山眉峰几不可查微挑,看一眼姜眠,又缓缓盯着顾越。 顾越静默着,只望着姜眠的双眼。 姜眠想了想,又补一句:“请您放心,若您愿意赠药给我,无论我用到何处,都绝计会周全好所有,不让您的赠药之恩最后伤了您。” 很短暂的沉默后,顾越道:“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解药稍后便会送到府上。”说完这一句,他启唇半晌,却也知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等顾越告辞后,姜重山低头打量自己女儿。 “原来你一定要见他,就是为了要这份解药。”姜重山屈指刮了下姜眠鼻尖。 “嗯……是,爹爹,我想了,这解药只在两处存放,原则上说哪里都会碰壁,索性趁此时机开口。顾越不给,倒也不会损失什么,可他若给了,那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姜重山点点头:“我原也想了个法子,但不从顾越这里拿,而是打宫里的主意。不过,倒也用不上了。” 姜眠心一突。 她呆了一下,连忙问姜重山:“爹爹,跟顾越要解药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是不是乱了你的计划,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叫姜重山心揪着疼:“真是胡话,我的阿眠怎么这么傻气?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不是在给爹爹添麻烦,更何况此事原本也并无所谓,结果都是一样,只是手段不同而已。顾越肯直接给,反倒省去不少麻烦。” 那就好。 姜眠放下心来,冲姜重山一笑。 然而很快她眨眨眼,低下头,唇角笑容慢慢落了下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吗?未见得吧。 姜重山,他是历史工笔上被详细记载的人物,无论是华国通史还是个人列传,都有无数详实的笔触记录他生平点滴。相比之下,她却尽数空白,留在书面上的痕迹不过姜氏女云云。 只字片语,不值一提。 不知道爹爹想了什么计划,可只要他做,就会留痕。 可她呢? 怪不得,宴云笺曾失明一事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姜眠忽然觉得有些冷。 也许,并非史记有疏漏,也不是宴云笺的生平有残缺,而是因为她在历史上的空白,让她和宴云笺的交集全部流失于时间。 从而导致宴云笺许多经历,在历史记载中出现了空白。 有的空白无伤大雅,如顾越;有的空白面目全非,便如……宴云笺。
第35章 碧风长歌(九) 夜静树深。 一素衣女子在姜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 她浑身缟素, 长发尽数挽着,没有任何金玉装饰。 抬眼扫了下姜府匾额,美艳凌厉的眼蕴含沉沉怒意。她垂下眸, 提步进门。 彼时,姜重山正与姜行峥在书房商讨行兵策论。 “父亲,东南战事焦灼, 这已是此月第三封军报。” 姜重山面沉如水:“还是不容乐观。” “是,沈侯爷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他一开始退守东乡郡,就失了先招, 燕夏打快战,若顶不住,潞州就要失守了。” “那……” 姜重山摆摆手:“只做准备, 不必过早忧虑, 若真到了那一日,梁朝国土不容有失, 还是要去的。” 姜行峥叹气。 父亲的通透,不仅仅洞悉上位者的意思, 连他要说的话也全部明白。只这么一句,便将他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这是自然,可父亲……眼下阿眠的身子不好,东南那边气候干燥又多风沙,且战事纷乱, 一定不利于她静养, 但……想必您也不愿再将她独自留在京城了吧?” 姜重山默了片刻:“我绝不会再让阿眠独自一人, 但事还未定, 不急结论,我再好好思量下。” 顿一顿, 又道:“你娘即日便归,先不必与她说,等我想的周全亲自跟她……”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还未等姜行峥出声询问,“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推开。 “不必与我说?那是我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这当娘的知晓?” 姜重山父子二人齐齐看去。 来者一身素衣,不失粉黛也难掩艳丽姿容,一双眼微红,却不见丝毫柔弱之态,反而冰冷阴沉。 姜行峥忙行礼:“母亲。” 萧玉漓却没看他一眼,快步走上前盯着姜重山,劈头便问:“姜重山,姜大将军,你不打算与我说只想自己思谋,届时再告知与我,可还担当得起商量二字?我早与你说过,我不是那等柔弱妇人,只懂以夫为纲,你想瞒着我,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么?” 姜重山微微拧眉,却没有乘她这刺耳的话,反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是出事了?” 萧玉漓扯了扯唇角:“你倒肯问。” 她深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尖刻的语气:“师父已经去了,他年事已高,一次风寒便要了他的命。姜重山,我知你一向厌恶鬼神之说,不喜他搬弄奇诡之术,厌恶他坑骗百姓钱财。是,他纵有千般不是,可我在被萧家认回之前是他收留了我,否则——我哪能活命到今日!回京途中,即便听闻他病重,你也万万不肯去见一面,以至于他到死都没有见到我的夫君。” 听到最后,姜重山眉心紧皱,抿唇低声道:“我不知他已病重至此,我……”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重要。”萧玉漓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厌恶他,又急着回京见女儿,我可以理解你、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你将我的阿眠照顾好了吗?” “我刚去过她的房间,看了她,也问过元叔……姜重山,你好的很啊。欲血之疾,跌落宫湖,坠身城墙,心弱之症,姜重山——你可真是个好父亲!”说到最后,萧玉漓已是狠狠咬牙,极力压抑着愤怒。 姜重山脸上血色全退,嘴唇颤抖着,半个字也说不出,痛苦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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