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眠!”早在姜眠说话的时候,宴云笺便已喝止,但她没听,兀自说完。 姜眠唇瓣与眼睫都轻颤不停,虽然时代不同,但羞耻感是相通的。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私,有种近乎赤衣果的羞耻感。 但于她而言,再向深探,却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就是这样,你去查吧,”姜眠不管宴云笺挡在她面前,扒着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别以为我会忍气吞声,以为这件事牵扯到我的名节,就算准我隐而不发,将别人推出去替我承受所有——不可能的,我不耻辱,我为什么要难堪?丢脸的是你们。” “不是我义兄举止龌龊,是你们手段脏污——顾大人,你厌我,我们好好谈退婚就是。” 因为激动,她澄澈清亮的眼眸一层薄薄泪光,这水色给她添了层小兽般的倔强韧劲。 但也因这激动,姜眠感到一阵窒息,心脏处隐隐作痛,愈发扩散。 宴云笺怎么也拦不住她,恨不能上手捂她的嘴又不敢:“阿眠!”他声音转低,“别再说了,你知不知道这薄了你的名节。” 姜眠瞅着他:“你也有名节。” 他心底最软的那处被狠狠撞了下,竟不能再说出话来。 顾越从方才就一直沉默,微微低垂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抬眸,目光凝了片刻:“什么茶。” “你不会再抓他走了吧?” 顾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重复一遍:“告诉我什么茶。” 不回答,其实也算答了。姜眠听得明白,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她这一回保住了宴云笺的名声。 “青……”她回答顾越,而那个名字有些复杂,突然复述姜眠脑海白了一瞬。 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处一点点加深的扭曲感。 宴云笺接过话,对着顾越:“青芙罗。你知晓厉害。” 顾越冷厉目光微微一颤,宽大袖袍中的手慢慢捏紧。 青芙罗,烈酒萃制,姜眠身患欲血之疾,连茶香都不能碰一星半点。否则,那会比这世上最烈的药还厉害百倍。 宴云笺听顾越一言不发,知道他是极聪慧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顾大人,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若您愿抬贵手,回去后我亦会向义父领罚。但此刻姜姑娘身疾被提前引出,本该以药引煎和服下,才不伤身,如今虽暂时控制,但……” “阿笺哥哥……” 忽然,姜眠出声打断,一只小手虚弱攀上他手臂。 “带我回家,我好难受,喘不上气……” 她一手按住胸口抬起脸来——原本一直低着头,所有人都没发觉,不知何时她脸色已经苍白至此。 宴云笺虽看不见,但听动静已知不好,心跳都凝滞了:“好,好,我立刻带你回去,阿眠你……” 他才说了半句,姜眠细弱的喘.息声忽停,身子一轻,如一片薄纸般软倒在宴云笺臂弯,陷入无边黑暗。 …… 梦境昏黑如同一滩沼泽,叫人无从挣扎,越抵抗陷的越深。 姜眠挣得累了,渐渐没了力气,不知不觉慢慢放松手脚,任由自己沉沦在这虚影中。 她不自觉想起曾经印象深刻的一本课外读物。 那讲述了一个人预知的命运,不断反抗,最终却仍被命运吞噬的故事。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段精简扼要的后记: “我有一台时光机,通过它,我看见了未来的悲剧,所以我拼命努力避免悲剧发生,但最后的最后,我发现一切悲剧发生的源头,恰恰是因为,我有一台时光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次宴云笺没有进辛狱司,不会被烙上那样的污点。 ——可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赴宴呢? 顾家的毒计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们需要一个退婚的由头,宴云笺只是被她无辜牵连。正如她一开始反复思量顾家并无任何算计宴云笺的理由,如果她没有出现在这场寿宴上,宴云笺也会平安归来,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她本意是想保护,到最后,却成了污蔑宴云笺这个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为什么? 她到底是谁? 扪心自问四个字,似乎真的带着某种力量,让姜眠在这个过程中心脏不断加深绞痛。 …… “怎么样了?” 姜重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尽量冷静克制自己的语气:“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未见醒?” 高梓津是跟随姜重山数十年的军医,医术高超,忠心耿耿。 他低垂眼眸搭姜眠腕脉,目光凝重。 “将军,我已为姑娘施针,不出半个时辰该会醒了。但她这心弱症来势汹汹,病发突然,情况有些棘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重山道:“你把话说透,让我心里有数。就算再困难也罢,也好过我提心吊胆地猜。” 高梓津收回手:“单从脉相上看,姑娘的心弱之症并非突然而至,而是胎里先天不足,本就病弱,只是这一遭受了刺激,才引了出来。这病症是天生的,只能精心养着,忌寒,忌惊,忌情绪起伏。此往后不可出半分差池,否则恐寿数难长。” 他没收着说,他了解姜重山性子,用善意谎言劝哄他,反而没有好处。干脆将姜眠的真实情况不加修饰地转告给他。 姜重山脸色白了一层,本就微微干裂的唇更加褪去血色。 一旁姜行峥也拧眉:“高叔,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 “没有。胎病一向无法根治,这是先天坐在身骨里的。” 高梓津看了父子俩一眼:“我先下去开药吧,姑娘这会儿没醒是病发突然,又是初次,自然虚弱,喝了药应当好的快一些。” 他微微顿了下,抿唇望向二人身后,欲言又止。 姜重山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宴云笺就跪在他身后几尺远的地方,也不知他兀自跪了多久,默默无声,安静的像青松落雪。 姜行峥也回头看,目光有些复杂,没说话也没动作。倒是姜重山走过去:“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不必如此么,什么时候又跪在这里,我一心看着阿眠,竟没发现。” 宴云笺哑声。 人在自责时,他人的不怨怪会让负罪感更加深重。 他没起身,微微弯下腰去:“本就是我看护不周,请您责罚。” “给阿眠喝青芙罗的冯氏,引得阿眠心悸突发的顾越,我还没有一一算账,却先在此降罚于你?”姜重山声音很低,摇头道:“我还不至于如此不分是非。” 宴云笺轻道:“义父,我与顾夫人顾越之流没有区别。” 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直到现在,每走一步都只会加深内心如同炸裂一般的痛苦。 他的话在姜重山耳中,又是另一种解读。 姜重山沉默半晌,只拍拍他肩膀:“起来吧。” 看着他半肩已干涸的血迹:“从前的事都不必再提了,阿眠的身体还要依仗你来周全,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阿峥,”姜重山回头:“阿笺脖颈处的伤口深。你跟他一起,帮着换下药。” “我……” “不劳烦公子,我自己来便是。” 姜重山说完那句,目光已落在姜眠身上,一心牵挂着,也不管他二人,只挥了挥手。 宴云笺从屋中退出来,轻轻合上门扉,修长的手掌扣在门缝上,怔然片刻。 方才他几次欲言,却终究忍了下来。 骨子中的正直让他想不顾一切坦然相告,可肩上背负的责任冲刷着他的理智。 他静立在门外,抬起左手,扣紧大拇指与无名指置于心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口,声线与气音无别,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义父,阿眠身中并非欲血之疾,是血蛊。” 自知罪孽深重,欠的这一份,等做完该做的事,能够坦然相告之时,必定把命赔给阿眠。 子蛊消,母蛊散。 到时,阿眠就不会被影响了。 宴云笺的手掌慢慢滑下去,从一开始踏上这条不归路,便是后悔,也没有叫停的资格了。 但他可以在此对自己,对漫天乌族神明立誓,终此一生,他愿流尽鲜血,用这条命来稍稍报还姜家对他泼天的恩。 …… 夜色渐浓,顾府上下一派喜气。 一灰扑扑衣装的小厮步履匆匆,轻轻敲响顾修远书房的门。 “进来。” 顾修远应了一声,他为着避嫌,只在宴席上喝了几口酒便退出来,独自一人在书房翻看两部账册。 小厮走进来,弯腰拱手:“大人。方才门口出了些动静,姜姑娘刚一出门便有了反应,她那位义兄给她遮掩,二人拉拉扯扯,正被公子出门撞个正着。他们对峙中,姜姑娘像是隐疾发作,捂着心口晕过去了。” 他只复述看见的场景,并不知内情,顾修远也没纠正什么,只点点头:“派人送她回家了吗?” “是,此刻人已到姜府了。” “怎么样了?” 小厮的声音陡然一沉:“据打探的消息来报,姜姑娘身子不好,似乎引发了很严重的心疾。” 顾修远不置可否,搁下笔。 “你去把公子叫来。” “是……哎?小的见过公子。” 无需人叫,顾修远话音刚落,顾越已踏声过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袭利落到底的黑,衬得他如出鞘宝剑一般锋利。 顾修远这才抬头看一眼,对着小厮挥挥手:“你下去吧。” 房中只剩父子二人,很久都没人先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顾修远先说道: “坐吧。” 顾越没动。 顾修远冷肃着一张脸:“你是对我有不满,还是对你母亲?” “你母亲喜爱青芙罗,你不是不知道。今日来往宾客甚多,她一时疏忽,忘了姜眠身染欲血之疾,碰不得这道茶。”他冷哼一声,“说穿了,也是怪她自己,就算青芙罗是千金难求的罕见茶种,可她是小门小户么?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女,该对各数茶种如数家珍,她自己不学无术,又身染怪疾,又能怨得了谁呢?” 顾越静静听完,忽扯开唇角笑了下。 他这抹笑刺眼,顾修远沉声:“你什么意思?” “父亲,阿眠在宫中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顾越静静道:“何必说出这种苛责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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